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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道衡也是极力推荐卢祖尚赴任交州都督的人之一。

他原本很欣赏卢祖尚, 对李世民竭力夸赞卢祖尚的品德。之前他夸得有多厉害,现在呕得就有多厉害。

薛道衡刚大病初愈,又被气病;气病之后他越想越气, 又把病给气没了。

李靖提心吊胆, 生怕薛道衡挺不过去。见薛道衡因生气而病愈, 他感觉自己以前自学的医学知识都白学了。

无论是李靖还是薛道衡身边的其他人,都没让薛道衡露出笑容。李玄霸一来,薛道衡就开怀大笑。

李靖隐隐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恐怕这就是薛道衡会为了晋王殿下写信训斥皇帝陛下小时候抢晋王殿下食物的理由吧。

啊等等,薛公还真的要写信啊?!

李靖哭笑不得,越发察觉如今皇帝的与众不同。

为君者都厌恶自己被臣子当做孩提, 哪怕对方确实是自己长辈也一样。皇帝陛下却好似乐于在长辈面前当一个单纯的晚辈,被训斥也乐在其中。

不过薛道衡等人只在小事上仍旧把陛下当作晚辈和弟子, 正事上都对陛下毕恭毕敬, 为陛下兢兢业业办事还不求回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君臣师徒的默契吧。李靖在薛道衡这里学到了很多。

把薛老师逗开心后,李玄霸又把从二哥那里淘来的好东西搬了出来。

他也寻了些有趣的书籍,还以权谋私让阎立本画了许多薛道衡离开后大唐京城发生的一些趣事。

阎立本是他们亲戚,他和二哥一些出丑的事不需要避着他。他与二哥被老臣追得挂树上的画面也被阎立本画了下来。

阎立本当时不在现场,只是凭借李玄霸在书信中的描述, 就把现场画得活灵活现。

阎立德有些吃味。他觉得自己也能画,但可能是阎立本比自己年轻, 与过分活泼的陛下和两位亲王殿下更合得来,所以这种小画,陛下和两位亲王总是让阎立本画。

不过陛下把与使臣会面等政治大事的绘画任务大多交给他, 阎立德倒没有觉得自己在陛下那里的地位不如阎立本。

阎立本所描绘的原本被太上皇后珍藏, 李玄霸带来的是印刷本。

他不仅把印刷本寄给了其他老师, 还准备年节时印做年画贩卖。

百姓不都说陛下和晋王这对双生子本身就是祥瑞吗?年画就贴他们俩, 不仅能大赚一笔,还能给二哥留下黑历史。

年画这种东西,会一直在民间流传下去,就像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的门神画像一样。

哪怕到了新时代,估计也会有他和二哥挂树上的年画,把唐太宗奉若神灵的粉丝们看一次难受一次,他想想就开心。

为此,他愿意和二哥一起在年画里被挂树上几千年。

薛道衡听到李玄霸在李世民书架翻箱倒柜,差点把王右军的字抢来时,不仅没有训斥李玄霸,还长吁短叹,说李玄霸应该把字藏好,偷偷带走。虽然他之后肯定会还给陛下,但可以先借阅一段时间。

至于李玄霸说要和二哥一同在年画里挂几千年,薛道衡终于笑着训斥了李玄霸,说李玄霸太顽皮。

“把你和陛下画成幼年时的模样,不要用这张图。”薛道衡道,“你和陛下现在的肖像不能随意贩卖。”

李玄霸遗憾道:“那多没意思。”

薛道衡瞪着李玄霸:“不要乱来。”

李玄霸叹气:“是,老师。”

早知道就不告诉薛老师,先斩后奏了。

连薛老师这样的狂士都不接受,估计等他回京的时候,其他老师肯定会在信里训斥他。

李靖分外无语。怎么还不放他离开?

他一边想要避开,一边视线又忍不住往画上瞟。

李玄霸大大方方把画展现出来,冯盎不想看也只能看。

这一看,他的视线就移不开了。

“画中陛下的神态真是栩栩如生。”冯盎看到画中人,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陛下拉着晋王在秋闱士子中起舞的模样。

如果士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受到多大鼓舞。

冯盎问道:“听闻秋闱放榜唱名和鹿鸣宴都是晋王殿下的提议?”

李玄霸点头:“是啊,岭南士子是不是很受鼓舞?”

冯盎叹息:“开了秋闱后,下官才知道岭南道各州居然藏着这么多士子。”

李玄霸笑道:“毕竟岭南是历代官员流放之地。攒了几百年的官员后裔,能凑得够秋闱上榜人数很正常。”

冯盎:“……”这是笑话吗?笑不出来。

李玄霸道:“岭南的人才已经够用了,现在是要如何把这些人才用起来。卢祖尚以瘴气拒绝赴任,我们首先要解决’瘴气‘之名。”

冯盎疑惑:“疟疾是绝症,如何解决?”

李玄霸摇头:“疟疾是病名,’瘴气‘是文化概念。我要消灭的是’瘴气‘之名,让’瘴气‘回归最本质的病名。”

见冯盎仍旧不解,李玄霸从头讲述“瘴气”的前因后果。

后世人常以为“瘴气”本身就是一种病,并往水土不服、湿热过重等方面想象。

其实古代的“瘴气”是文化概念,是一种“地域歧视”的符号,并非真正的病,也不是什么湿热、腐烂气息。古人所说的“瘴气”,就是以疟疾为主的疾病。

“瘴气”一词最先出现在《后汉书·马援传》。马援带领交州汉军平定交趾叛乱,军中突发疫病,死伤过半。那时写史书的人认为是交趾土地有“瘴气”,才让汉军染病。

后来研究证明,马援所带交州汉军大多是交州本地人,并无水土不服的难处。他就是春季出征,遇上了当地疟疾大爆发。

唐朝医书《外台秘要》就记载,“夫瘴与疟,分作两名,其实一致”,岭南叫瘴气,江北为疟疾;明朝李时珍认为瘴气和疟疾并非完全一样,瘴气是包含疟疾在内的一系列南方疾病。

总的来说,这些疾病多是因蚊虫引起,但古人不知道,便以为是空气有毒。

无独有偶,西方此时对疟疾的命名,也是“有毒空气”的意思。

后世统计过南北疟疾群体疫情发生的分布图,南北其实是差不多的。但绝不能说北方也有瘴气,瘴气必须是南方蛮夷之地才有的“特产”。

衣冠南渡,北方士人看不起南方士人时,就骂当时已经开发得比较繁荣的江左是瘴气丛生之地;成都平原自秦朝便是天府之国,在唐朝诗人笔下也是瘴气遍布;江西在唐朝已经是产粮重地,还是瘴气丛生。

可见从魏晋起,“瘴气”已经脱离了实际病症,成了单纯的文化歧视概念。

“因衣冠南渡,南朝士人都称中原正统文化在江南,北魏是杂胡;北魏文人骂江南’江地多湿蛰,攒育虫蚁,壃土瘴疠,蛙黾共穴,人鸟同群‘,是蛮夷未开化之地。”李玄霸笑道,“被指着鼻子骂的南朝将军,正是南梁名将陈庆之。”

陈庆之在后世名气不大,在此时却是声名赫赫的名将。

陈庆之护送北魏的北海王元颢北上,一路北伐,将北魏差点打得灭国。虽然因为元颢是扶不起的烂泥,进入洛阳后就整日沉迷酒色,将士百姓离心,最终惨败,连累陈庆之只身回到南梁,北伐失败,但北魏提起陈庆之人人色变。

陈庆之回到南梁后,洛阳城内仍旧流传着“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歌谣。

他不仅是名将,也是文化层次较高的儒士。到了北魏,仍旧被骂作是从瘴气丛生之地来的蛮夷。

“现在大唐已经重新统一天下,江水以南自秦汉时就已经为中原王朝领土。《诗经》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岭南也是陛下的土地,岭南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

“农田少了就开垦,江河泛滥就治理,蚊虫过多就扑灭,百姓未开化就去教化。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怎么能用’瘴气‘二字一言以蔽之,称呼岭南为蛮夷未开化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若这样,成都和江都也不是如今繁华模样了。”

薛道衡的脸上又浮现笑容。他看向李玄霸又骄傲,又慈祥。

李靖和冯盎见李玄霸突然正经起来,先有点不习惯,逐渐也听得入了神。

虽是江水以南,现在正值隆冬,以李玄霸的体质仍觉寒凉。

他仍旧披着点缀着白毛领的大氅,只是没有套上袖口,让大氅自然地挂在肩上。

当李玄霸侃侃而谈的时候,大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与他的神情一样雀跃。

“晋朝才第二代皇帝天下就已经混乱,算不得真正的大一统王朝;隋朝只有短短不到四十年,不过昙花一现。我大唐却有几百年国运,是自大汉之后再一个强大的大一统王朝。生在这个时代的士子们,定是有许多机会留下与汉时先贤齐名的贤名。”

“汉时先贤在什么地方留下美名?不仅是打下更多的疆土,更是将更多的疆土化作中原文化经济繁盛之地。如空白的纸张才能作画,未征服的外夷才能让武将成为名将,未开化的疆域才能让文臣们成为拥有教化之功的千古名臣。”

“汉时在边疆手握军政大权的称封疆大吏,是拥有极强能力,且得到皇帝极度信任的臣子才能担此重任。大唐理应与大汉一样,而不是与魏晋乱世一样。”

“陛下派遣贤臣来岭南是为了让岭南也变得如江南一样繁荣,而不是流放臣子来送死。所以我此番前来,便是把朝中公卿的顾虑打消了。”

“瘴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预防?水土不服如何避免?怎么让北方的士子也能安全度过任期?派遣与岭南较近的江左士子赴任岭南会不会更合适?”

李玄霸停下脚步,对一直沉默地跟随着自己的宇文珠作了一揖:“此次来岭南责任最重的不是我,而是太医丞宇文珠。朝中与我同年龄的公卿中,恐怕没有比我身体更弱的人了。如果我能安然无恙,恐怕公卿也不会再惧怕岭南的瘴气了。”

宇文珠对李玄霸回了一揖,浅笑道:“下官定竭尽全力,解开瘴气之谜。”

李靖和冯盎这才注意到晋王妃身穿的居然是太医署官服。

穿什么衣服本该最为显眼,但他们都不会将视线落在别人的女眷上,便无意识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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