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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向那个义正词严的年轻御史。

许敬宗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腹部前微曲,双手紧握成拳。

他眼中有着三分惭愧三分恼怒三分自嘲还有一分敬佩,情绪之复杂,让同僚们呼吸一滞。

“我无意质疑魏大夫,魏大夫是御史台的首长,他的职责当然是规劝陛下,监督诸位相公。这等事,本来该我等去做,该我这个普通御史去做。但我确实胆怯了。”许敬宗声音低沉,但十分有力,“是我胆怯了。”

同僚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如窃窃私语般的叹息声。

“不只是你,是我们,我们都胆怯了,唉。”……

御史台外,李玄霸回头微笑。

“殿下,许敬宗此人毫无气节,其父不肯向宇文化及舞蹈而被杀,他却向宇文化及舞蹈臣服以求生。他真的能完成殿下的任务吗?”李玄霸身后的属官忍不住道。

李玄霸看向自己的王府典军,曾在徐世勣麾下当将领的张亮,笑得意味深长,让张亮有点看不懂。

张亮以为李玄霸不信他,忙道:“许敬宗曾与卑职同在徐将军麾下做事,卑职绝对没有冤枉他。”

李玄霸笑道:“我知道。他向宇文化及舞蹈时,我老师虞永兴也在。”

虞世南被封永兴县公,李玄霸对外尊称老师为虞永兴。

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是一个刚烈之人。他不愿意向宇文化及献媚,对宇文化及闭门不见。宇文化及对他抓了又放,以示恩德,许善心被释放后仍旧不肯对宇文化及行蹈舞礼表示臣服,挥袖就走。宇文化及便以许善心不肯舞蹈为由,再次将许善心抓住杀害。

许敬宗继承了许善心的才华。许善心是陈朝的秀才,许敬宗和李玄霸一样,都是大业年间的秀才。

但许敬宗的性格却和许善心完全背离。他更圆滑,更自私,更不择手段。

或许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人。李玄霸与许敬宗同为秀才,他们在齐王府的文会上曾有过短暂的交情,那时许敬宗还是一个很傲气的青年,对看不起的勋贵不假辞色。但看见父亲因重气节被杀后,他的性格就产生了很大的转变。

或许在为了活命,向父亲的仇人舞蹈谄媚时,原本的许敬宗,那个高傲的许秀才就已经死了。

“无所谓,他既然已经选择投靠我,我会看好他。”李玄霸笑道,“我会不断告诉他,如果不想让别人频繁提起他在父亲死时的丑态,就要用千倍万倍的气节来弥补。”

张亮看着李玄霸的温和的笑容,背后生出了寒意。

李玄霸道:“说来听闻你相信谶纬,要我为你相面吗?”

张亮退后一步,使劲摇头。

李玄霸看着这个原本应该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今生却在自己亲王府当属官的憨厚大汉,好奇道:“为何?你不是信这个吗?”

张亮苦笑道:“殿下出了名的只说坏不说好,我害怕。”

李玄霸失笑。

他道:“谁说我不说好话。我告诉你,照顾好你的妻子,只要她过得好,你的官运就不会败落。等你什么时候续娶新妇,什么时候就该给自己准备棺材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哥对旧臣很难狠下心,就是你私养五百义子被人状告谋反,他也只处死你一个人,没收你的家产,你的子孙不会有事。”

张亮捂耳不及时,快哭了出来。

啊不,这个壮汉已经流出了眼泪,跪在地上叫屈道:“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我出身贫贱,只是一介农人,对钱财可看重了。我怎么可能花钱去养义子?还是五百个?我舍不得啊!”

李玄霸把委屈的张亮从地上拉起来,大声笑道:“所以我不是说现在的你官运还在吗?”

张亮看出李玄霸没想赶走他,松了口气。

他真的担心自己在晋王殿下的谶纬中做了什么坏事,被晋王殿下厌弃。

晋王殿下厌弃自己,陛下也不可能重用自己了。

不过……天啦,自己怎么会花那么多钱去养五百个义子?他连给自己儿子花钱时都心疼。

张亮又想起自己进京后一直畏畏缩缩,不敢出门的农妇妻子,不由头疼。

他当官后就有点瞧不上自家连官话都不会说的农妇妻子,想换一位士女主持中馈。

李玄霸似乎看出了张亮的心思,道:“你知道大儒王云吗?”

张亮回答道:“那是晋王殿下的座上宾,卑职怎会不知道?”

李玄霸道:“王云的妻子孙夫人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夫子。婚姻讲究’三不去‘,’前贫贱后富贵不去‘。为规正自魏晋以来的不良风气,二哥正准备修订《贞观律》,’三不去‘从道德谴责列入律令,违反’三不去‘而休妻者杖一百。你们当以身作则。京中许多勋贵出身较低,发妻都未读过书。考虑到你们的妻子在与士女交流时生怯,我已经请孙夫人在京中开办女子书院,教导贵妇读书管账。”

张亮感激道:“殿下连这个都考虑到了?不愧是’算无遗策‘!我正头疼夫人来了京中就露怯,不敢出门,这下好了。”

李玄霸笑着摇头:“这算什么’算无遗策‘,不过是知道些人之常情罢了。”

唐朝开国勋贵中许多都是农民军起义军将领,出身卑微,其妻出身也一样卑微。如今重视门第,农妇出身的贵妇在长安得到了怎样的歧视可想而知,她们也没有能力主持中馈,更别说出外交际。

不说张亮这等有再娶心思的勋贵,就是有的勋贵把发妻好好供在家中,只是另娶家世较好的媵妾代替主持中馈,他们的发妻也大多抑郁成疾。

抛弃糟糠之妻自古就是被鄙夷的事。但鄙夷了之后呢,那些糟糠之妻怎么活?

宇文珠为勋贵之妻诊断身体,回家后向李玄霸叹息。有些贵妇只盼自己赶紧死在正室夫人的位置上,给儿子留个身份就够了;有些贵妇则期盼拿着一笔钱与夫婿和离再嫁,小富即安比在长安憋死更好。

她看来看去,竟未看到一位出身低贱的贵妇开心。

李玄霸先很惊讶。现代社会的暴发户就算没有底蕴,她们都过得很开心。勋贵发妻从农妇变成贵妇,怎么还会快被逼死了?

好奇之下,李玄霸查探了一下,才知道原因。

还是如今门第思想的锅。

虽然当了贵妇人,但出门交际遭白眼,关在家中也做不了事,只能被媵妾比下去,心中惶恐一日胜过一日,怎么能开心?

他问了问孙宣雅能不能教得动这群从农妇变成的贵妇,孙宣雅说只要不管她用什么手段,那么没问题。李玄霸就准备将此事交给孙宣雅了。

等母亲和嫂子回来,此事他再让母亲、嫂子和珠娘去负责。想要和离的贵妇赶在《贞观律》制定之前多拿点钱和离;想咬牙支撑的贵妇就拜孙宣雅为师,至少把如何主持中馈学会了。

至于士女的鄙夷,这个是时代问题,他也解决不了。

贵妇的事,只是看在珠娘提起后,李玄霸举手为之,不是重要的事。

他挑起了御史们的斗志后,就坐等二哥回京。

李世民在路上走了一旬不到,好像走了十年。

等他回到长安时,长安已经与魏徵送信前变成了两个世界。

魏徵气得跳脚,直觉自己中了李玄霸的调虎离山之计。

李世民看着桌案上累积成山的弹劾文书,揉了揉眼睛:“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满城勋贵世家一锅端了?魏玄成,御史台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到皇帝陛下的怒吼,魏徵也怒吼:“陛下不是该问晋王殿下对御史台做了什么吗!”

李世民:“……”

他深呼吸:“起驾……算了,起什么驾,都跟我走!你们把母亲拦住,我去把阿玄揪出来!”

于是李世民带着一众心腹重臣去拜见太上皇后,然后心腹重臣组成人墙挡住太上皇后,长孙无忌配合李世民抓住了李玄霸。

李世民把李玄霸的嘴塞住,五花大绑:“搞定!快走!”

于是皇帝陛下和国舅抬着捆好的晋王殿下,与心腹重臣逃出了太上皇后宫殿。

窦慧明气得捂着胸口,追出宫殿门口大骂:“李大雄你给我站住!你怎么能这么对三郎!李世民!!!”

李渊探头,李渊缩回脑袋。

他正准备和身边的万贵妃吐槽二儿子,发现万贵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溜走了,分外无语。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夫人脾气这么大,万贵妃如此“活泼”?

倒是大雄和大德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半点未改,唉。

“好了好了,夫人,大雄已经是皇帝了……啊对对对,他当皇帝了还这样,真该揍。等下次大雄来,我帮你揍。”

李渊只好自己把要冲出去揍皇帝的窦慧明拖回来。

总不能传出皇帝绑架晋王,太上皇后暴揍皇帝的丑闻吧?

“二哥,你肯定会挨母亲的揍。”吐掉嘴里松松垮垮的手绢,李玄霸没好气道,“快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