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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知道,这才是李渊绝对不会让李世民成为太子的原因。

李渊说试探薛举是不相信薛举,但裴寂太了解李渊了。李渊即使能理解李二郎的处境,但他真的没有忌惮李二郎吗?

裴寂毕竟还是站在李渊这边的,所以他心中叹息也只是叹息而已。

他不会站在李建成这边,也不会投向李世民,顶多两不相帮,等结局尘埃落定时再站位。

医师给喝醉了的薛举扎了几针,又熬了醒酒药,艰难地给薛举灌了下去,才吩咐仆从照顾好薛举,自己离开。

当屋内空无一人时,薛举睁开了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怪不得主公和军师警惕唐国公,唐国公对主公和军师真的完全不慈。

薛举的耳力极佳,李渊和裴寂以为他喝醉了,没有压低声音。他都听到了。

李渊和裴寂还是在乎主公的,知道主公有多厉害。

但他们的谈话中,没有出现李五郎君就罢了,居然连军师也未曾提起。

薛举知道应该不是李渊完全忘记了这个儿子,而是李渊和裴寂都仍旧轻视病弱的军师。

魏晋之后,“军师”的职位被世家占据,几乎不能再发挥出任何用处,所以“谋主”的作用也就减弱了。

现在说起李密是杨玄感谋主,但李密本身也是将领。所以出谋划策者本身也是猛将,才是真正的“高端谋士”。

大隋继承自北朝,北朝的勋贵是胡汉混杂,他们更重视武力。如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想要对将领指手画脚,只会被鄙夷。

薛举原本也是这样,只认为李世民身边的“谋主”“军师”顶多是个管后勤的,其在外的声望大多是蹭李世民的。

现在他当然已经反省多次。

军师确实不能打,但他练兵领兵都完全没问题。

看看雁门郡那一仗有多华丽。主公见人就吹嘘,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在李渊和他的下属眼中,大概和他以前一样,对军师多有偏见。

薛举想起军师的嘱托,不屑的神情变成了讥讽。

怪不得军师让自己不要提及他,尽可能减弱他的存在感。哪怕把李五郎君抬出来,也不要说他的事。如果唐国公府有人问起来,薛举就说自己是常在前线的猛将,与军师不熟悉。

薛举对李玄霸可熟悉了。李玄霸可是一直随军,负责殿后大军的。

“他们肯定会忌惮和防备主公,但他们不会防备军师。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注定失败。”

薛举伸了个懒腰,这次舒舒服服真的睡了。

薛举在太原待了几日,正准备离开时,洛阳专门派了使臣来太原见李渊,削了李渊的爵位。

薛举混在李渊的将领中,看着李渊面沉如水,李建成暴跳如雷,差点笑出来。

小皇帝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主君、军师封郡王?这一看就是军师的手笔。

薛举很聪明,见微知著,与李玄霸相处了一段时间,就已经完全了解了李玄霸的风格。

主公做事都是堂堂正正,就算是阴谋也显得正大光明(李玄霸:明明是粗暴,以力破之。)。但军师就阴得很,有时候还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只要对方损失的比自己多,就是自己赢了,完全不在乎什么贵族的脸面。

这一手很明显是军师的作风。就算封王不成功,大隋朝廷肯定也会因为这件事想起来,还没把李渊的爵位给削了呢。

两军交战,虽然大部分时候都会斩来使,并不给对方面子。但李渊毕竟是大隋勋贵,他麾下也有许多大隋勋贵,所以再生气也只能给了洛阳来使面子,把使者驱赶出了太原城。

裴寂安抚道:“陛下已经称帝,还在乎什么唐国公的爵位?隋朝傀儡皇帝只是想要离间陛下和李二郎,陛下可千万别上当。”

李渊展颜一笑:“我是装出来的。我现在高兴还来不及。哈哈哈哈,这下二郎的困境解决了!陇右必不会丢!”

裴寂一愣,然后笑道:“陛下是故意让洛阳那边以为离间成功?”

李渊挑眉:“那是当然。现在隋帝仅能据守洛阳一城。洛阳一破,西京必降。他以为他一道封郡王的旨意,就能让二郎为他打天下?就是给二郎封王,二郎也不屑!”

裴寂道:“这倒是,是我多虑了。”

李渊激动地攥紧拳头原地转了几圈,兴奋得脸色发红,自起兵后第一次如此快意:“只要陇右困局一解,二郎就能腾出手攻下西京。我待杨玄感和隋帝两败俱伤时南下攻占洛阳。天下尽入我手!”

裴寂拱手作揖:“臣就提前恭喜陛下了!”

李渊扶起裴寂,畅快大笑不已。

后院之中,万氏先唉声叹气,叹着叹着不由笑出声,然后又捂嘴叹气。

窦慧明放下手中绣活,无奈道:“你究竟是叹气还是开心?”

万氏捂着嘴道:“大隋都亡了,二郎三郎还不忘给祈健在大隋要个国公,我能不开心吗?只是我担心郎君厌恶祈健。”

窦慧明道:“郎君不会在意这件事。他反而会高兴隋帝的昏招,能让二郎三郎迅速稳定因他仓促起兵而生乱的陇右。倒是大郎……唉。”

万氏放下手,嘴角下撇。

窦慧明忙道:“你别生气,我不提了。”

万氏严肃道:“夫人,恕我话难听,大郎连一直溺爱他的郎君都不在乎,逼着养伤的郎君仓促起兵,他肯定更不在乎你。”

窦慧明道:“我知道。我已经认命,只是感到悲哀。大郎没想过自己打天下,他既要让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为他打天下,又不善意对待郎君和二郎、三郎、五郎。真是无药可救。”

万氏嘀咕:“早就无药可救。”

窦慧明道:“我更悲哀的是郎君。郎君迟迟不定储君之位,显然不是想给二郎封太子,而是给二郎一个虚无的希望,让二郎以为自己能当太子。”

窦慧明非常了解枕边人。如果李渊真的想让李世民当太子,他称帝的同时就会下旨。

李建成比起李世民,声望和人脉都微不足道。只要他私下让李建成装作把太子之位谦让给李世民,然后再下旨立李世民为太子,李建成不得不从。

这一番谦让,也能让李世民的太子之位越过“嫡长”的争执,在礼法上无懈可击。

既然百利无一害却不做,那就是李渊不想做。

现在李渊困守太原,必须仰仗李世民救援都不肯做,难道还指望李渊入主天下后回心转意?

窦慧明心中保全长子性命唯一的希望破碎。

万氏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长长一叹。

她虽然极其厌恶李建成,但她身为母亲,也能理解窦慧明的痛苦。

如果换作是她,她肯定不如窦慧明,一边痛苦,一边冷静地帮二郎三郎挖坑垒土。

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敦煌之战是假的,李世民在陇右的势力根本不是因“大隋忠臣”而来。甚至他的核心下属每一个加入的时候都知道李世民志在天下。

打突厥和救驾时李世民也和下属说明白了,他是为了声望和爵位,以及单纯把蠢蠢欲动的突厥人揍回去,不让突厥染指中原。

虽然李渊仓促起兵,李世民和李玄霸确实不知情,但不知情不代表没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尽量让父亲仓促起兵,让他不能顺利离开太原郡”,就是李玄霸对窦慧明的请求。

窦慧明虽然没有主动动手,但李建成动手的时候,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李建成。

窦慧明身为唐国公夫人,在李渊养伤的时候,她身为主母也是要管理太原政务。李渊即使平时不相信女流之辈,但此刻也是更信任自己的夫人。所以窦慧明想要阻止李建成散播谣言轻而易举。

但她没有,还主动帮李建成扩散了谣言,并悄悄放走了太原副留守王威、虎牙郎将高君雅,让他们成功将消息带给了河东郡守尧君素,逼得李渊不得不起兵。

这些事李渊都不知道。李建成更不知道。甚至李渊的下属和李建成的幕僚也无一人看了出来。

窦慧明哀叹李建成不顾李渊安危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她此举也没有在意李渊会带伤上阵的痛苦。

痛苦更好,赶紧回太原蹲着,别给二郎三郎添乱。

李渊起兵后就不再放权给窦慧明,窦慧明能做的事不多。她只能时不时地在李渊耳边哀叹几声李建成和郑家人走得太近,郑家人太过插手自己家中事,不让李渊把郑家人安插在重要职位。

“真是羡慕三娘啊。”窦慧明痛苦一会儿后,感慨道,“昭儿在陇右一定很快活。”

薛举到来后,自然悄悄给窦慧明、万氏递了李家四姐弟的家书。窦慧明和万氏都知道李昭已经去陇右当将军了。

万氏酸溜溜道:“可不是。可惜我没个女儿,不然也让二郎三郎封她当个女将军试试。”

窦慧明促狭道:“你没有将军女儿,但你有当唐国公的儿子啊。我家二郎三郎都当不上唐国公。”

万氏:“扑哧……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我儿子是唐国公!哈哈哈哈!”

万氏再次捂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身为世家女儿却被迫给唐国公当媵妾,婚礼拜堂什么的全都成了泡影,对“唐国公”这个爵位更是从不敢想。

哪知道,她儿子还能当上唐国公?

虽然知道小五将来定是亲王,但在万媵心中,儿子当“唐国公”给她的喜悦,比儿子当上亲王更大。

窦慧明拍着笑着哭出来的万氏的背,轻轻叹气。

自己苦,万氏其实更苦。

还好现在都快苦尽甘来了。

“郑家没本事从朝堂入手,只让大郎由后院影响郎君,我们能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可没时间给你哭。”

“我没哭,我在开心。哼,别说现在,以为我年老色衰,塞几个美人进后院就能影响郎君?这后院可不是谁得宠谁就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