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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李世民走到稍稍远离营地的地方,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让李世民一同坐下,然后将帕子递给李世民。

李世民用帕子擦了一下眼睛,眼泪立刻被姜汁刺激得流了出来。

当眼泪流出时,李世民心中好像被关住的情感就像是决堤一样汹涌而出。

他将脸埋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抱住双腿,蜷缩成一团,浑身不住颤抖。

虞世南轻轻拍着弟子颤抖的背,眼角也不由泛红,落下泪来。

哭吧哭吧,哭了之后就算不会更好受,但至少不会被悲伤压垮。

李世民感受到背上老师轻抚的温度和动作,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从小就被阿玄笑话是个爱哭鬼。

“二哥,你的感情也太过充沛了,动不动就哇哇大哭,连看个史书都能嚎几嗓子。你哭就哭吧,嗓门还这么大,震得我耳朵疼。”

李世民哭的时候一直是如此。他会扯着嗓门尽情发泄自己的情绪,眼泪不一定有多少,但哭声一定会十分响亮。

等嚎完之后,他的心情就会非常好。无论有再难再苦再愤怒的事,他都能拍拍屁股站起来,继续笑着往前奔跑。

阿玄总是嫌弃他的眼泪是处理情绪垃圾,哭完了事,从来不放心上。

现在李世民将脸死死埋在膝盖上和臂弯中,紧紧咬着嘴唇,哭得不能呼吸,但一声未吭。

就算是坐在他身边的虞世南,也听不到他的呜咽声。

虞世南心疼道:“二郎,你可以哭出声来。这里离营地远,你的属下听不见。”

李世民抱着腿使劲摇头,眼泪擦在了衣服下摆和裤腿上。

虞世南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轻轻拍着弟子的背。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不能安慰到李世民,但总比什么都不做都好。

李世民哭了一场后,如虞世南所料,情绪正常了许多。

他能演出悲伤和痛苦,而不是满脸冷漠了。

在杨广面前,应该能过关了。

李世民禀报后,名义上御驾亲征,实际上在涿郡等着高丽大捷的杨广很疑惑地召见了他。

李世民跪在杨广面前,额头贴在地上,呜咽地将阿玄被突厥人所害的事告知了杨广。

“臣请回张掖,备战突厥,为弟弟报仇!”李世民哭泣道,“臣知道陛下现在要征高丽,不能对突厥用兵。臣只想回突厥,自己打突厥人!他杀我弟弟,我要灭他全族!”

杨广疑惑:“突厥人居然入河东郡,烧死了李三郎?”

李世民身体一颤,反驳弟弟没死的话哽在喉咙里,被他艰难地咽了下去。

杨广问裴世矩道:“东突厥人居然如此大胆?”

裴世矩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他看了一眼李世民,对杨广恭敬道:“东突厥可汗都不听陛下召见了,且又趁着陛下亲征高丽,多次出兵进犯我大隋边境,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们打不过戍守边疆的唐国公和李二郎,所以报复李三郎,确实符合蛮夷的作风。”

杨广皱眉道:“真是不把大隋放在眼里。待朕征服高丽,必率领大军攻打东突厥!”

李世民道:“陛下亲征东突厥时,请任命臣为先锋!”

杨广叹了口气,对李世民道:“起身吧。你这次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不过也是你做事不谨慎的缘故,你要引以为鉴。”

李世民恭敬道:“是,臣一定铭记于心。”

果然如老师所言,杨广虽然不相信李元吉,但并不厌恶李元吉诬告的事。

在杨广看来,这反倒是如了他的意,正好敲打唐国公府。

即使现在唐国公府被他所信任,即使他没想过收走唐国公府的兵权,但他仍旧有机会就要敲打一下,就像是驯鹰驯犬一样。

李世民双拳在袖口中死死握紧。他懂得了杨广这个昏君的帝王之术,呵。

杨广见李世民神色恭敬,心里十分满意:“这件事你委屈了,朕命你为河右慰抚使,涿郡留守。你好好备战东突厥。等高丽王投降,朕定为你报仇。”

李世民感动不已:“谢陛下隆恩!臣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杨广道:“不过李渊治家不严,需要小惩一番。他既然管不住河东,这河东慰抚使就别当了,好好镇守太原,当山西慰抚使。唉,朕想给你父亲这个表亲一点机会,他却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

李世民沉默不语。作为儿子,他不该说父亲的不是。

他这样的沉默也让杨广很满意。

经历了太子逼宫,杨广更加重视孝道人伦。纵然李渊很偏心,但李世民也不能对李渊露出不满。

只有足够孝顺的人,才会足够忠诚。

杨广正准备再勉励李世民几句,有宫人匆匆来报。

“禀奏陛下!唐国公夫人在宫门敲鼓告御状,状告其子李元吉忤逆父母,犯十恶不赦之罪!”

杨广从坐榻上猛地站起来,不敢置信道:“谁?什么罪?”

宫人声音颤抖道:“唐国公夫人,状告其子李元吉十恶不赦之罪!”

十恶不赦,乃是开皇元年所颁布的重罪律条。《开皇律》规定,“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十条大罪,排除在天下大赦之外。

李元吉确实触犯了“恶逆”这一条罪名,谋杀自己的兄弟。但杨广支持诬告,怎么能定下李元吉“不睦”之罪呢?

杨广心中立刻不喜,狐疑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表情十分茫然无措。

杨广皱着眉头收回视线:“唐国公夫人怎么会来了?难道是唐国公?”

这时候,又有一个宫人匆匆赶来,磕头道:“唐国公派人来带走唐国公夫人,与唐国公夫人起了冲突,唐国公夫人受伤了!”

李世民从地上一跃而起,愤怒道:“谁敢伤我母亲!”

杨广愕然:“唐国公……唐国公派人带走唐国公夫人?”

宇文述静静地观察情况,现在才开口对杨广道:“陛下,请召见唐国公夫人觐见。好歹唐国公也是陛下的表亲,李元吉的诬告已经是唐国公府的家丑,可不能让这家丑再扩大了。”

杨广叹气:“这什么事啊……唉,快把窦夫人请进来。二郎,你去接你母亲。”

李世民重新跪在地上道:“请陛下赐给我斩杀刁奴的权力!”

杨广摆摆手:“你府中的奴仆,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居然敢伤家中主母,确实该杀。”

李世民磕头道:“谢陛下!”

他转身走出殿门。

守在殿门外的侍卫将李世民之前面圣时解下的剑,还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没有将剑佩戴在腰上。

他拔出剑,一手握剑,一手拿鞘,向宫门外走去。

宫门外,在拉扯中摔倒在地,磨破了手臂的窦夫人再次拔出匕首,刺向想将她拉上马车的壮仆。

壮仆躲开,厉声道:“夫人,这是国公的命令!”

窦夫人握紧匕首:“无论是谁的命令,你再敢动我试试。”

壮仆抱拳:“请夫人赎罪,国公有令,无论采取什么方式,都要把夫人带回太原!”

“无论采取什么方式?”

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和利器摩擦地面的声音一同响起。

李世民拖着长剑,长剑剑尖在地上擦出火花。

壮仆赶紧道:“二郎君,这是……”

他话音未落,李世民突然一跃而起,手中长剑从地面往上一划,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壮仆还未回过神,头颅居然已经落地!

李世民的剑尖再次砸落地面,发出“叮”的一声响。

他挡在窦夫人面前,看向壮仆的眼神冒着火,脸上神情却冷得像结了霜。

“伤我母亲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