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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夫人戳了一下谄笑的二儿子的额头:“什么顺便?求学是顺便!”

李世民正色道:“我去求学,顺便接弟弟!”

窦夫人捏了一下儿子的嘴唇,笑骂道:“都不是顺便!你现在就去,立冬之前回来。三郎身体不好,已经在塞北受了一年的罪,今年冬天必须在洛阳养身体!”

李世民点头如啄米:“好好好,我这就去。我可以把小五也带上吗?小五最近黏我黏得紧。”

他现在每天打猎都把小五带在身边。

窦夫人收起笑容,平静道:“你若把四郎也带上,娘就准你把小五带上。”

李世民毫不犹豫道:“不带了。”

窦夫人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语重心长道:“四郎也是你弟弟。”

李世民知道母亲心里难过,但毫不妥协:“如果四郎把我和阿玄当做兄长,我自然认这个弟弟。但他有吗?以前就算他不懂事,现在他已经七八岁,又被父亲和娘亲教养了这么久,但我和阿玄回来后……”

李世民冷哼一声,继续道:“娘亲,他可是当着我和阿玄的面说的‘还以为你这个病痨鬼会死在塞外’。他挨了打,我不与他计较了。但他不改之前,我不会与他亲近,也会拦着阿玄滥发善心。”

李世民拱手:“我不想让娘亲难过,所以一直忍让。我可以一直忍让,但娘亲,不是我和阿玄没有尝试过和他亲近。我确实懒得理他,但阿玄从小到大对他差过吗?!”

李世民越说越委屈。

小时候弟弟傻乎乎地对李建成和李元吉好,得到了什么?李建成好歹还能表现出表面的和睦,但李元吉从小到大就欺负身体不好的弟弟。娘亲居然还认为弟弟对李元吉不够好吗?

窦夫人道:“四郎确实还小,他只是顽皮了些,待长大后就懂事了。”

李世民打断道:“那就等他长大懂事后再说吧。阿玄身体不好,受不得气。如果娘亲非要让我和李元吉表演兄弟情谊,我就不去大兴了。我在洛阳可以随时把李元吉带在身边。”

窦夫人心头一酸:“你何出此言?四郎是我的孩子,你和三郎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娘亲可曾对你们不好过?唉,去吧。只是不能带小五去,二郎,你应该明白娘的意思。”

李世民放下手,闷声道:“我明白。李元吉才是我的同母弟,我对异母弟比同母弟更好,与李元吉的关系就更难修复了。”

窦夫人道:“你明白就好。小五有你万阿姨照顾,你不用担心。小五已经长大,他自己也明白的。”

李世民心道,说到李元吉就还小,说到小五就小五已经长大,娘你也真偏心。

但李世民知道母亲偏心是正常的。李元吉才是母亲的孩子。

就算母亲在所有事上都尽可能对小五视若己出,但感情上终究还是不同的。

他只能庆幸,还好自己和阿玄也是母亲的孩子。

李玄霸不知道二哥马上要被母亲赶来大兴。

若他知道,一定提前再和老师们告状一次,让老师们好好教训二哥。

李玄霸在准备留下来求学时就和二哥写了信。二哥回信,狩猎忙,不来。

他真是太服气了。

不愧是连魏徵都劝不动的爱好。

“哼,魏徵劝不动,但母亲还在呢。”李玄霸冷笑,“二哥就是欠母亲的揍!”

虽然他不知道二哥正往大兴赶来,但也准确地猜到了二哥的遭遇,只是把不住时间而已。

三位老师都很严格,但对热爱学习又过目不忘的李玄霸而言,这点学习压力不算什么。

薛道衡没教李玄霸作诗,而是教李玄霸公文写作和他在地方为官时的经验,李玄霸没在学习上遇到困难。

他遇到的难处,是宇文弼问他要不要与宇文珠偷偷见一面。

李玄霸想了许久,拒绝了。

他对宇文弼坦白了自己原本的寿数。

“我可能活不过十六岁,所以十六岁之前还是不要见面了。只是书信往来,如果将来我病逝,宇文娘子也不会太难过。”李玄霸道,“请老师为我保密。”

宇文弼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就知道你病弱,也和你商议过,如果你病逝,珠儿还是会入你家的门。”

李玄霸道:“我知道。有娘和二哥二嫂照顾,宇文娘子会过得很好很自在,老师请放心。”

宇文弼道:“我让珠儿嫁你,是冲着王妃的地位去,很抱歉。”

李玄霸摇头:“能让一位优秀的女子继续她的梦想,并让那位优秀的女子成为我的名义上的妻子,是我的福气。”

宇文弼道:“你一定能活过死劫。”

李玄霸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等我过完十六岁的生辰,再去见她。老师,请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宇文弼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放心,我谁也不会说。”

宇文弼十分难过,难过得都病倒了。

李玄霸很愧疚。或许他低估了自己在宇文老师心中的地位,应该另找个理由。

但他不想瞒着宇文老师。

如果没有死劫,他其实是想见一见宇文珠的。

穿越十年,前世沧桑的灵魂与这一世孩童的身体已经同化,他可以如孩童一样幼稚地和兄弟打架,能把前世许多事只当经验看待,只有刻骨的孤独感仍旧深入骨髓,难以排解。

李玄霸前世情窦初开是在初中时。

如许多青春期的男女一样,他的情窦初开并非针对某一个特定的人。只是某一日,他突然觉得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孩很可爱,然后意识到了男女之情的存在。

青春期的萌动持续了整个初高中的时代。他也与大部分同龄人一样投身学习,没有早恋,只有心中的悸动不会消失。

那些悸动随着许多描写学生青涩恋爱的小说杂志,凭借传闻中别人恋爱的故事而变得具体。

然后到了十七岁,他的悸动随着青春和平稳的生活戛然而止。

艰难地求活时,李玄霸没有精力想恋爱、想成家,更没有拖累别人的打算。

只有在生病了过年了的时候,在差点被打死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时候,李玄霸才会发了疯似的希望有人陪着自己。

这时候他就会梦到,少年时的自己与看不清面貌的少女,手牵手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操场中。

他所有对恋爱的想象,都停留在了少年时。

现在他真的变成了少年,也真的有一位还不知道面貌的少女将会永远陪着他。李玄霸以为自己能够很顺利地与她培养感情,却在临见面的时候退缩了。

如果真的产生了感情,我却要离开这个世界,该怎么办?

李玄霸可以很放心地离开父母、离开兄弟。

他知道父亲的慈爱会改变,知道母亲虽然疼爱自己但还有其他疼爱的孩子,知道二哥会为自己号啕大哭但二哥有长孙皇后、有很多如友人般的臣子、有天下。

亲人都会很容易从失去自己的悲伤中走出。

而且他对亲人的感情也都很克制。因为这些亲人都来自史书,他知道他们的未来。

他身边所有的人际关系,大多都是史书中记载过的,大多都是二哥原本就会有的人际关系。

他是附庸,是影子,是凭借太阳的光芒才会被人看见的月亮。

但宇文珠不一样。她是与自己关系紧密的人中,唯一一个史书中不存在的“角色”。

听闻要见面的时候,李玄霸才意识到胆怯。

他很后悔。

早知道,我连信都不该写。

“啾啾!”

李玄霸发呆的时候,乌镝撞了李玄霸一下。

李世民带着寒钩狩猎,乌镝非黏着李玄霸,李玄霸就把乌镝带到了大兴。

乌镝每天自己白天飞出门玩耍狩猎,晚上乖乖回家。

今天不知道为何提前回来了。

李玄霸摸着乌镝的脑袋:“怎么了?”

乌镝不会说话,它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从乌镝乌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真狼狈啊。

……

宇文珠伺候完祖父喝药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绣墩上,看着桌面上那张绘有飞雪、金雕和策马飞驰少年的画幅发呆。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被拒绝见面的事,仍旧让宇文珠心头发闷。

即使她知道李三郎恪守礼数,婚前不见面没什么错,但总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信写得再有趣一些,会不会就不一样。

自己肯定被嫌弃了。

“我这样的怪人,不被人嫌弃才奇怪。”宇文珠自言自语,“谁会看得上一个整日埋头药材,身上的药味连香皂都洗不去的怪人。你在期待什么?”

她拿起一支笔,想要划向桌上的画纸。

但在笔快落到纸上时,仍旧与之前那样,悬空在纸上一寸处,难以再靠近。

宇文珠手一挥,将笔丢在了桌子上,起身走到床榻旁,脱去鞋袜爬上床,钻进被子里盘坐在床上,就像是一座小小的三角形被子山。

在被子山里待一会儿,她就会恢复平静了。

“啾啾!”

“啊?!哪来的大鸟!!快走开!!”

“这是谁家的猎鹰吧?脖子上还系着绸子呢。是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