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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家大门开着,里外皆是阵仗威严。院子里搭起遮阳处,青红伞交相呼应,四周摆着冒着凉气的冰鉴。

锦绣交椅之上,端坐着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熙和郡主。熙和郡主两边的下人已被挤到一边,分别立着苏夫人和苏大姑娘。母女二人长相相似,此时趾高气昂的样子也如出一辙。

天子脚下的百姓,大多都见过大阵仗,不说是王公贵族的仪仗,便是龙凤辇也见过。是以对熙和郡主的气派,震惊者少,感慨者多。

一是感慨熙和郡主之受宠,私下出行都如此阵仗,二是感慨苏家运气太好,日后有熙和郡主做靠山,荣华富贵享不尽。

而管夫子确实也在,与他一起的还有谢则秀。

谢则秀看到自己的娘和二姐,眼神一黯。

是他连累家人了。

管夫子正在回话,道:“回郡主,谢则秀没有拿苏大官的玉笔,那玉笔最后在苏大官的书童身上。至于苏大官是真不知情,还是有意栽赃,我不好分辨。”

“是他偷的,就是他偷的!”苏大官指着谢则秀,得意万分。“二姐,你还不让人把谢则秀抓起来!”

熙和郡主睨着管夫子,“本郡主再问你一遍,你可要想好再回答,免得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坏了自己的大好前程和名声。东西是不是他偷的?”

所有人都看着管夫子,包括叶氏和谢姝。

管夫子有举人功名,若无意外此次乡试也会下场。他本就是寒门出身,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科举入仕。

事关前程的名声,他会怎么选?

他看了一眼谢则秀,又看了一眼叶氏和谢姝。谢姝的眼神让他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还能看到如此平静的目光。

“夫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世间之事难两全,唯无愧于心尔。”

谢姝的话,让他无比羞愧。

“回郡主,您再问一千遍,我也还是同样的话。此前我说不知苏大官是否知情,是否栽赃,而今我已清楚明了,他就是在栽赃陷害!”

苏夫人嚷嚷起来,“你这个不识抬举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郡主娘娘有意给你机会,你却不知好歹,你给我等着,我家郡主娘娘一定会让你好看!”

说完,张狂地对熙和郡主道:“郡主娘娘,你快,你快下命令,把他们全抓起来!把他们下大牢,对他们用刑!”

众人哗然。

这简直太目无王法了!

谢家在巷子里住了这些年,谁不知道谢家人的为人。还有管夫子,在场不少人家的孩子都在他那里上学,他的人品街坊们有目共睹。

熙和郡主皱了皱眉,不悦地睨了苏夫人一眼。

苏夫人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小声骂了一句“死丫头。”

不大的眼睛转啊转,然后看向叶氏和谢姝,越看越觉得碍眼,大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见了郡主娘娘还不跪下!”

叶氏想了想,刚要屈身,被谢姝制止。

苏夫人见她们不动,自以为逮到了她们的大错,“你们见了郡主不跪,这是欺君!”

“苏夫人,慎言!”管夫子面色难看,强压着心中的悲愤。强权之下颠倒黑白,他羞愧于自己之前那一瞬间的动摇,愤怒地看向熙和郡主,“郡主,你这是在助长苏家不正之风!”

熙和郡主冷笑一声,“你如此维护谢家人,本郡主还纳闷了,是什么原因让你一个夫子与人合伙诬陷自己的学生?原来是因为谢家这位二姑娘。”

她话是说对着管夫子说的,眼神却是轻蔑地看着谢姝,那意思分明是在说管夫子贪恋美色,看中了谢姝的美貌而帮着谢家害人。

管夫子焉能听不明白,当下更是羞愤。他不仅羞于自己差点屈服这样龌龊的强权之下,也愤于自己的人品被人质疑。

“当年定远侯死守乾门关,以身殉国,何等的忠烈。我真是万万也想不到,他的女儿竟然是这等心思龌龊之人!”

“夫子,她是她,定远侯是定远侯,她再是龌龊不堪,也与定远侯无关。”谢姝说。

管夫子长叹一声,“你说的对,是我失言了。定远侯威名永存,他的功绩世人皆知。我只是痛心,痛心他的后人竟是如此……”

围观之人岔岔者不少,但无人敢强出头。

熙和郡主上有圣上与长公主,还有鲁国公府,不是他们小门小户敢与之抗衡的。他们小声交头接耳,不时还能听到“定远侯”“长公主”“可惜了”的话。

“你们真是反了!”熙和郡主突然心慌,大怒,

谢姝依旧站着,道:“大胤自建朝以来,最忌媚上之风。非祭祀上朝上堂,皆可免大礼。是以百姓遇官,让道即可,见皇族贵胄,避之一揖而已。天下大同,唯施叩拜之礼于人君,敢问郡主,你真的要受我们的跪礼吗?”

“好利的一张嘴,你说的没错,但你忘了一点,那就是罚罪而跪。”

“我何罪之有?”

“本郡主是君,你是臣女,本郡主召你说话,你竟然也推脱,此罪为一。你方才对本郡主不敬,此罪为二,你可服气?”

苏夫人立马帮腔,“郡主娘娘要见你,这是你的福气,你还敢问为什么?你们都是死人吗?她对郡主娘娘不敬,你们还不快按着她,让她跪下来磕头!”

熙和郡主没有喝斥她,她便更得意了几分,再次催促。

这下终于有人动了,不是来按谢姝的,而是在谢姝面前摆了一个蒲团。“我家郡主最是心善,虽说是降罪于人,却还是心存体恤。”

体恤?

若不是谢姝有透视眼,一眼就看到蒲团里藏着的针,还真信了这样的鬼话。

苏夫人见谢姝还不动,挽起袖子就冲了过来,抓着谢姝往下按。谢姝早有准备,在叶氏挡在自己身前时,一个转身加反手一推,苏夫人顿时跌坐在蒲团上。苏夫人本就身形胖,这一跌是结结实实,蒲团里细细长长的针立马穿透单薄的夏衣,瞬间扎进她的肉里。

“哎哟!哪个天杀的在蒲团里藏了针,扎死老娘了!”

“闭嘴!”熙和郡主的脸色都变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苏大姑娘比下人更快一些,正准备拉苏夫人,无奈苏夫人胖胖的身体发沉,不仅没把人拉上来,反倒被带着倒在苏夫人身上,母女二人叠在一起,齐齐倒在蒲团上。

“啊啊”

苏夫人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母女俩扶起来,苏夫人杀猪般地乱叫着,大红的衣服上还挂着一根细细的长针。那针在阳光之下折射出光来,不少人看得是一清二楚,一时之间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么一来,在场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那蒲团里真的有针!

谢姝对众人道:“诸位,今日之事前因后果想必大家已经清楚。苏大官在学堂诬蔑陷害我弟弟不成,便搬来郡主以势压人。郡主迫我下跪,事先却在蒲团中藏着长针,此举无异分明是想谋害我的性命!”

熙和郡主怒道:“谢姝,你胡言乱语!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诬蔑,本郡主可以治你一个犯上之罪!”

“我的胆子小得很,我比谁都怕死,所以谁敢要我的命,我就和谁拼命!你是郡主又如何,我就不信圣上和长公主殿下会纵容你大庭广众之下残害命官之女!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我不信没有说理喊冤的地方!”

“……你敢这么跟本郡主说话!你说本郡主仗势欺人,你说本郡主害你,可有证据?不信你问问他们,他们可敢给你做证?你一个七品小官之女,也配指责本郡主,信不信本郡主将你们全家都问罪?”

这是威胁!

众人皆默,无人敢站出来。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天很热,谢姝却觉得自己的心很冷。她忽然想起萧翎的话,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没想到她这么快又遇上了。

“我父亲是天子门生,你想问我们全家的罪,那也看大胤律法同不同意!今日你欲谋我性命,命案属清风院管辖,我要去清风院报官!”

熙和郡主又怒又气,自她进京之后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她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七品小官之女能耐她何。

不就是报官吗?

清风院又如何?

“你怕是不知道,便是清风院的正院方大人见了本郡主都要恭恭敬敬。既然你非要把事情闹大,那本郡主就成全你,不用你去,本郡主亲自派人去!”

说罢,她招来一个侍卫,让那侍卫快马去清风院报案。

那侍卫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来回。

很快,进来十余人。

为首之人头戴乌官帽,面白而神冷,极尽雅致却如美玉泛寒光。黑色官服上绣着铜铃大眼的獬豸,张牙舞爪森森煞气。

谢姝意外,又不意外。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说不出来的惊喜,同时心里莫名感到几分庆幸。庆幸来的人是萧翎,也庆幸自己和萧翎相互了解。

萧翎目不斜视,上前。

“臣清风院提刑萧翎见过郡主。”

“萧世子,怎么是你?”熙和郡主乍喜,险些失态。

萧世子三字一出,众人纷纷猜测萧翎的身份。盛京城中姓萧的世子爷,应该只有一位,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身份,叶氏亦然。

“怎么会是镇南王府的世子爷?”

不怪叶氏奇怪,在场所有人同样惊讶。

萧翎自来以温润之态示人,又有盛京明月的美名在外,在世人眼中他是皎玉君子,是明月贵公子,清逸雅致凌然傲雪,还有着显赫的出身,纵然出仕也不可能入清风院那样的污浊之地。

“萧世子,你怎么会……”熙和郡主此时才看清他的衣着,一脸震惊。

“臣已授职,郡主可称臣为萧提刑。”

“……提刑,你身子可好些了?”

“劳郡主挂记,臣已无碍。方才臣接到报案,说是此地有命案,可有此事?”

“这位世子爷,这位萧大人,是她们胡说!”苏夫人身上还疼着,扭着腰恨恨地指着谢姝和叶氏,“就是她们,她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以下犯上冲撞郡主娘娘,你快把她们抓起来!”

“你是何人?”萧翎冷声问她。

她瞬间得意起来,“我是……是郡主娘娘……娘!”

可惜不能说出来,否则她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哪里是郡主的养娘,她可是郡主的亲娘!郡主都这么威风了,她身为郡主的亲娘还不得被人抬着供着……

倏地,她胖胖的身体抖了一下。

这么热的天,她刚才怎么会觉得有点冷?

她没有看到萧翎骤变的眼神,但谢姝看到了。

谢姝睫毛一颤,掐了掐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