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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浙的私盐案还没了结,这头让它出交引,引流北方四省,不是添乱吗?”

“我看你是心存偏见,怕老夫的学生以权谋私!”

“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赵小友去的是两江,他就算想以权谋私,人也得在两浙才行啊。你看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说老夫小人?”

“谁应说谁。”

眼看陈师道就要撸起袖子在宫门口和耿直的工部侍郎范文明干架,一直围观看戏的高同知连忙出来打圆场。

“诸位,诸位!既都是同僚,又是为百姓谋福祉,何必大动干戈?要我来看,两浙因私盐案的确乱了点,但它是产盐大省,也是鱼米之乡,如果说谁能帮助北方四省落实便籴良策,除了淮南,唯有两浙了。不如听我一句,两浙也发售交引,但限制数量,看个情况先,如何?”

一番话说得中肯,两边都帮到了,意见相左的两帮人马便都消停。

高同知优哉游哉地转移话题:“说来赵小友年初时方行过弱冠礼,诸位都有谁去了?”

大部分人碍于情面去了赵四郎的弱冠礼,不过欣赏赵白鱼的人私下精心挑选弱冠礼送去临安郡王府,其心意不比赵钰铮差。

范文明叹气:“我是去了,就在人群里。”他直摇头:“赵小友的字怎么能任由小郡王取呢?怎么也该是陈老。”

陈师道连连点头,悔不当初。

高同知笑呵呵安慰:“赵小友还没有别号吧?别号也可以友人、长辈来取,倒不比字差哪里。”

陈师道表情僵硬。

高同知略诧异:“有别号了?”

陈师道面无表情:“可记得暮归先生?”

提出夜市开放良策的暮归先生也是赵小友?

这倒是稀奇。

一行人渐行渐远,越过刻意放慢脚步的赵伯雍,而赵伯雍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眼中浮现出无法掩藏的震惊。

赵白鱼?怎会是他?!

他怎么会是暮归先生?他还是献出便籴良策之人?

当朝宰执、万人之上,自信到有些自负的赵伯雍头一次感到些许茫然无措,他最欣赏的隐士和他唯二憎恶的赵白鱼是同一人?

……赵白鱼当真不肖其母,当真是言行如一的君子?

***

赣商会馆门口,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停在外面,里头下来一名头戴幂篱的女子和一名戴着斗笠、些许驼背的老男人,一前一后进入会馆。

底下的人探听出二人身边,立即飞奔进会馆通知:“陈爷,公主府的人来了。”

屋里一众商人惊得起身,陈罗乌说:“快将人请进来。”

二人很快出现在屋门口,底下人赶紧搬出两张凳子让他们坐,但两人没坐、也没喝茶。

“不必忙活。”女子撩开幂篱,赫然是昌平公主身边的女官,她面无表情,眼底藏着倨傲:“我是替昌平公主带话,不是和你们叙旧聊天……陈会长,想来您也不喜欢浪费时间在无谓的客套上,咱们单刀直入——”

她环顾在场众人,“诸位今日齐聚于此,和我等同一个目的,便是要给那扰乱两江官场、断了我等财路的赵白鱼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要他往后在这两江,缩着脑袋做人!”

“没错!不仅要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赵白鱼从此以后规规矩矩,还要他向赣商、向殿下下跪道歉!”

“我支持!自从他赵白鱼来了两江,我们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日夜心急如焚,再不给他个教训,我就得去跳赣江了!”

喧哗吵闹,群情激愤,瞧得出他们恨赵白鱼恨得牙痒痒。

女官冷静地看着满脸愤慨的赣商,直到陈罗乌呵斥:“都给我肃静!吵吵嚷嚷像什么样?”随后冲女官拱手:“不知殿下有什么话要说?”

“殿下说,既然双方有共同目标便能齐心协力,眼下的困局便好破。开春将至,每年的二三月是朝廷籴粮岁额下来的时间,由漕司使负责采买一省粮草,于三月底将籴选出来的粮草送至发运司……所谓仓廪实、天下安,自古官粮籴买便是头等大事,咱们江西省每年收的官粮占大景官粮总额的两成!俗言‘三日不见赣粮船,市上闹饥荒’,漕司籴粮,就得从商人这儿买!”女官提高音量,激昂地说:“如果赵白鱼一粒米也买不到,如果粮商罢市,且看他会如何!”

陈罗乌克制着情绪,昌平公主果然和三爷一样,都选择从籴粮此处入手。

“前朝长安尉借官府采办,恶意打压市价,低价收购商人手里的货物,致使商人血本无归,家破人亡。更有一粮商因交不出官府要求的五百斤糯米而自尽,引起众怒,全城商人联合罢市,逼得前朝隆武帝处死长安尉,修改官府采办的律法。”

赣商闻言,已是摩拳擦掌,难掩激动。

女官以袖掩唇:“诸位,还待开春,好戏开锣。”

***

除夕至元宵的假期眨眼即逝,赵白鱼休息期间,不忘和京都通信,至二月二龙抬头时,京都那头传来的消息是良策落实,不由长舒一口气。

与此同时,朝廷交给江西漕司使今年的籴粮岁额也下来了。

去岁粮食丰收,加上分担淮南免税带来的负担,今年比去年多了七十万石,拢共是一百九十万石官粮。

窦祖茂就此事询问:“大人可有补充?”

赵白鱼:“和往年一样,交由省内各府去采买就行。”

窦祖茂点头,领命去办差,往年是直接从府内商人手里买官粮就行,不用亲自登门,漕司衙门一开,商人主动上门。

但今年漕司衙门大开,竟门可罗雀,连个鬼影都瞧不见,连续两三日如此,窦祖茂慌了,赶紧登门拜访洪州府最大的粮商阎三万。

敲开阎三万的府门,撬不开他那张铁口,窦祖茂急如热锅蚂蚁,低声下气地问:“阎爷啊,您和咱们漕司府做了十来年的买卖,从不缺斤少两,也不哄抬粮价,送来的官粮品质最好,冲着这份诚信,漕司府每年都优先购买你手里的粮草,哪怕你每年涨一个半个子儿,也不说什么。可你今年突然变卦,滴米不卖,是个什么意思?”

阎三万眼皮抬也不抬:“商人嘛,开门做生意,哪有把钱朝外面推的道理?只是今年收成不好,粮食难收……”

原是要涨价。

窦祖茂缓和脸色:“直说吧,是要涨多少?”

阎三万缓缓比出一个手势,窦祖茂此时还很平静:“每石涨七十文?”

这涨价不高,完全能接受。

阎三万开口:“是每石七百文。”

“!”窦祖茂一口气没喘上来,怒瞪阎三万:“你疯了?往年每石两百文,你直接涨到七百文?你是哄抬市价,扰乱市场,漕司有权拿你是问!”

“可别,别给我扣这么大一个帽子,做生意明码标价,爱买买,再过两天,你就是开出一千文每石的高价,我不乐意卖还就不卖了。我阎三万一没垄断,二没哄抬市价,就是想囤下来慢慢吃、慢慢卖,难不成我不卖,官府还强逼我卖?”

窦祖茂气急败坏,“咱们知根知底,您跟我说句老实话,是不是赣商会馆要求你这么干的?你们是不是想对付赵白鱼?我劝告你们,要闹要作也别拿籴粮来玩,江西赋税重地,赣粮更是养着全国两成的人,一有风吹草动,朝廷可都盯得死死的。”

“窦大人不用吓唬我们小老百姓,现在是赵白鱼不给赣商活路,赣商也不敢怎么作对,顶多不和他做生意,如此罢了。若是朝廷换个清官良吏来买粮草,那我阎三万看在老百姓的份上,必然是愿意卖的。只是一心和我们小老百姓为难的酷吏……便算了,惹不起,我们还躲不得?”

阎三万言罢,直说:“送客。”

***

窦祖茂在粮商府门愣了半晌,以为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结果回到漕司衙门就看见省内其他几个府州的籴粮官吏满脸愁苦,一见他立刻冲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他们买不到粮草,拿着钱上门,那些商人也不肯卖。

“除非涨到五百文,这不是故意哄抬高价吗?每年籴粮的钱就那么点,抬到五百文,就怕漕司的钱花完了,还凑不到一百万石!”

“我那边也是,找了几个粮商,闭门不见。”

“我也是,我也是——粮商倒是见了我,也松口原价卖我粮草,可是采买官粮的人不能、不是……”

“不能是本官?”

众人回头,发现是骤然出现的赵白鱼,连忙拱手行礼:“见过漕使大人。”

窦祖茂欲言又止:“大人……”

赵白鱼:“江西粮商异口同声不肯把粮草卖给官府,除非换个漕司使或者高出往年采买价格的两三倍?”

窦祖茂:“所差不离。”

“联手整我来了。”赵白鱼笑了声,又说道:“省内各府商人联手抬高粮价算不算恶意扰乱行市?”

窦祖茂小心说道:“不算,米铺价格没有变动。”

“有所防范,对症下药。”赵白鱼还挺好心情地拍拍窦祖茂的肩膀说:“那你们就令人假扮外地商人到米铺采购。”

窦祖茂:“米铺采购,数量有限,数额太大,也会引起粮商警觉。商人买米,只有直接从百姓手里收才能挣到利润,从米铺那儿采买,亏损最大,毫无利润可言。”

“没事,你先这么办吧。”赵白鱼笑眯眯地说:“商人哪敢真和官府作对?不过是想多争点好处。真让那么多粮草砸他们手里,好米变陈米,能把他们亏破产,到时还不是哭着嚷着求官府替他们兜底?”

窦祖茂等几个官吏还想劝说:“可是……”

“放心,放心。民不与官斗,商更不敢和官斗,且等着,肯定是粮商先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