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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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冰挠挠脑袋,大约明白五郎是给这帮商人下马威,让他们摸不清态度,想越多就越容易乱。
甫到洪州立刻掉进套里,遭人这么一算计,砚冰算是亲身体会到何谓龙潭虎穴,往后行事极为谨慎,但凡有便宜的事绝对不敢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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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罗乌被拒见面倒不觉恼怒,赵白鱼奉旨下淮南便有小青天之名,又是纪兴邦旧部,自然不好对付。
他要是一上来就表现亲热,陈罗乌反而担心有诈,如此作态,却在意料之中。
到得第二日,陈罗乌早早就到漕司使府上等候,还是见不到赵白鱼,带进门的礼物原路归还。
第三日和第四日不来,到第五日,陈罗乌天没亮就登门拜访,在花厅处直等到日上三竿,今日休沐而晚起的赵白鱼才知道他等了这么久。
赶紧穿上常服,简单梳洗后,赵白鱼一踏进花厅就说:“曾有程门立雪,今有陈公候日开,某心有所触,不忍再拒见。”
陈罗乌立即迎上前,拱手道:“赣西商帮会长陈罗乌见过赵大人!”
赵白鱼只做了个虚扶的动作,结结实实受了陈罗乌的大礼,“陈会长见外。赣西商帮乃天下第一帮,沟通南北,冠绝古今,连海外都有你们赣商的身影,您又是这商帮会长、龙头老大,咱们洪州乃至于两江商帮都需要您坐镇,我这漕司使都得仰赖您照顾一二。”
陈罗乌笑起来:“欸,大人客气,都是小本生意,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全仰赖老天爷和当今圣上的仁慈,勉强混口饭吃,哪里担得起这谬赞?说来还得是我们这些商人仰仗大人您照顾。”
赵白鱼摆摆手说:“你们平时给我点脸面,好好把税交齐了,我这官就做得稳,自然护着你们,大家遵纪守法,安安分分做事,不就互相照顾到位了吗?”
陈罗乌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很快藏起流露出的一丝不愉:“大人所言甚是。陈某今日冒昧,不敢空手而来,但闻大人喜文玩雅物,便带了点家藏雅物与大人把玩,还望大人不嫌弃才好。”
说着话的同时,他打开手边的盒子,叫赵白鱼看清里头的三样文玩:黑煤炭似的木头、土黄色玉螭龙和一只唐三彩。
后头的砚冰一瞧,脸色骤变,认出三样文玩正是他前几日高价卖出的货。
陈罗乌紧盯赵白鱼的脸:“大人觉得如何?”
赵白鱼:“我水平不行,瞧不出好坏……对了,我府邸后门连着一条你们本地最出名的古玩街,叫什么、什么文昌里?砚冰,你去那儿的老字号雇个眼力最好的老师傅来帮忙掌眼,看看值几个钱。”
陈罗乌客气的笑容挂不住,说实话上至三品大员下至九品芝麻官他都见过,无论学识多粗鄙,面对黄白之物时至少维持表面涵养,尤其雅物相关,不懂也会装懂,好好附庸风雅一番。
哪像这新任漕司使,开口就是‘值几个钱’。
砚冰照做,将联合商帮耍了他的老字号掌柜请过来掌眼。
掌柜一见到陈罗乌和赵白鱼就心慌,眼睛不敢乱瞟,装模作样地鉴定完毕,非常笃定地说:“回大人,这是难得的珍品!”
赵白鱼来了兴致:“值多少钱?”
掌柜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陈罗乌,猛打个激灵说道:“这三样文玩总价值一万两白银!”
砚冰震惊,翻了将近一倍啊!
赵白鱼看向陈罗乌:“送我的?”
陈罗乌:“文玩雅物会知音,知音为重。大人一眼辨出此三物不凡,合该是它们的知音。到您手里,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赵白鱼瞧着三样不值钱的‘文玩’是越看越喜欢,不住点头:“好货。的确是好货。既然陈会长热情相送,我就却之不恭了。”
陈罗乌高兴不已,连连夸赞赵白鱼是赏玩文玩的行家。接着逗留了一会儿才说家中有事要处理,不便多留,就此告辞,临走时还给了掌柜一个隐晦的眼神。
掌柜会意,目送陈罗乌离开,来到赵白鱼跟前谄媚说道:“大人,不知您是否将这些留下来赏玩还是准备变现?”
赵白鱼:“怎么说?”
掌柜:“是这样的,小的平时品鉴把玩古玩习惯了,瞧见喜欢的好货忍不住心痒痒,想着您要是愿意变现,小的高价收购下来!”
赵白鱼:“高价是多少?”
掌柜:“小的在估价上追加两千两,您瞧如何?”
赵白鱼不太乐意:“可我瞧它们价值不菲,要是带回京都,指不定能卖一万五。”
一万五……!
掌柜差点想说破铜烂铁送出去都没人要还敢狮子大开口真是——“好!我现在就把钱给您,银货两讫。”
“可本官着实舍不得。”赵白鱼连连叹气,爱不释手似的,“不过你喜欢,本官勉强忍痛割爱了。就像陈会长说的,雅物还得是知音来赏,真正看出它们价值的人是老板你,所以你才是它们的知音。”
……知音个屁!
赵白鱼:“我留着把玩一天,咱们先立个字据,明天就叫我的小砚冰去你那儿拿钱。”
掌柜谄媚得脸都僵了,还得忍着:“听您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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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西会馆。
“立了字据,留下东西,难道是暗指他想东西和钱都要?”陈罗乌紧皱眉头,“怎么奸贪至此?”
洪州牙商头子平老板说道:“越是奸贪越好应付,时常喂点钱就能保平安、少事端,不是好事?”
盐帮帮主方星文说道:“但赵白鱼有小青天之称,连东宫都夸他刚正不阿,哪有可能一到咱们洪州就变成奸贪之徒?我却觉得,他是演戏,可以麻痹我们。”
平老板满不在乎地嘲讽:“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反正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为俗物颠倒的‘大清官’,那些所谓的‘清官’之所以清廉,是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能打动他们的俗物。纪兴邦够清廉吧?还不是好名?还不是被钱糊了心智?就说前任发运使不爱财、不爱名利,就好色,把一个妓女当红颜知己,为她痴狂,最后还得乖乖为我们办事!”
方星文脸色不好看:“我心里不踏实,或许是赵白鱼没明白我们的意思?”
陈罗乌:“且看他后面老不老实。”
平老板一急:“陈会长这意思是还不能行船?那货都压在码头,泉州港那头一直催,咱们这儿拖一天损失可都是真金白银!”
陈罗乌:“小心行得万年船!”狠戾的眼神瞪过去,“你要着急,自己去跟三爷说!”
提到三爷,平老板立即偃旗息鼓。
“好了。”打一棍给颗枣子吃是陈罗乌惯用的手段:“再过几天到月圆,水大人来信,道是能开船,你们自个儿回去准备好。”
方星文等人闻言不由喜上眉梢,至于什么漕司使、小青天却都抛诸脑后,就算赵白鱼一意孤行要和商帮作对,他们也能像对付纪兴邦一样将其整垮。
除了整天和神秘的三爷会面,受其指点的陈罗乌因此警惕些许,压根没人觉得赵白鱼能在两江掀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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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司衙门。
一大清早,砚冰便叫衙役到大街中间敲锣打鼓,将百姓都吸引到漕司衙门门口听他说话:“诸位父老乡亲们,咱们漕司使是不久前上任的小赵大人,便是去年奉旨下淮南的钦差赵大人!蒙圣人眷顾,身负重任,感激涕零,不敢忘怀!初来乍到,勤政为民,辗转反侧,夜以继日,因此感化赣西商帮陈会长。陈会长为了感怀我们赵大人的勤政爱民之心,今特捐慈善款两万一千六百两白银,特地拜托我们小赵大人务必将这钱一厘一毫地花在百姓身上!我们小赵大人不辱使命,令我等在漕司使外头张贴告示,把陈会长奉献的慈善款的每一笔花费都清清楚楚地写出来,让老百姓看明白,让老百姓来监督!”
话音一落,百姓纷纷喝彩:“好!”
“赵大人是青天父母官,陈会长更是义商!”
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插了翅膀似地飞出去,流传于市井民众之间。
因是百姓素来敌视的‘官商勾结’,不祸害于民反而做好事,更有赵白鱼一个大官史无前例地张贴告示,告诉百姓官府的钱都花到了哪里去的透明做法,坐实他小青天之名,使整件事蒙上一股话本里才有的传奇性,激发出百姓们口耳相传的热情。
消息传回陈府,正在吃早饭的陈罗乌惊得站起,思量一番后坐回原位笑了起来:“好啊,好个妙招,果然如三爷所说,赵白鱼不是等闲之辈,连回击都回击得这么漂亮,落不下任何话柄。却是好事,他要是藏头藏尾,反而麻烦,真刀实枪的来才好办。”
这时有家仆领着一个小童进来,陈罗乌一见小童立刻站起,表情变得恭敬:“可是三爷有话说?”
小童是陈罗乌口中的‘三爷’身边的小厮,一本正经地回答:“三爷说了,不能像对付纪兴邦一样对付赵白鱼。一是赵白鱼聪慧异常,同样的招数对他来说,没用。二是赵白鱼和昌平公主有母子这层血缘关系,碰了他,说不定会激怒昌平公主,但二人之间是否有母子情分、情分多少,还需斟酌。三是临安小郡王人在西北打仗,无论发生什么,元狩帝都不会动他的家眷。三爷还说……”
陈罗乌:“说什么?”
小童:“还说临安小郡王和赵白鱼的夫妻情分,以及小郡王在元狩帝眼里的分量,他暂时摸不清。”
陈罗乌:“在这当口突然安排一个身份敏感的人到洪州来,摆明是针对商帮漕运,难道任由赵白鱼痛打?”
小童:“敌不动,我不动。洪州漕运关乎周边四省三十八府的生意,耽搁久了,不止商帮着急,目前观望的各方都会动。一旦他们动,赵白鱼就是网里的鱼,就是他的死期。”
陈罗乌虽急躁,但十分信赖三爷的话。
二十年前的他不过是个码头卖鱼的,认识了三爷,看他坐于帐内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听他的话才走到如今风光的商帮会长位置,连朝廷的三品大员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客客气气,因此不敢对三爷有丝毫不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