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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一过, 京都闭市,四野阒寂, 天空无星无子。

高屋屋檐上骤然跳下一道黑影, 脚步轻快地避开巡逻禁军,停在一处宅落后门,翻身上墙,刚落地就有飕飕破空声自耳际袭来。

黑影身手敏捷地避开, 紧接着是密集的腿风和拳风打得黑影脚步趔趄, 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步步后退, 攀上树枝踩着瓦片奔跑,迎面而来便是一记有力的拳头。

为躲避而旋身跳落墙头, 黑影正要反击却发现攻击他的高手正负手立于墙头, 背对镰刀似的月亮,瞧不清面容。

黑影握紧拳头,被打出血性,还要再认真较量一番,却有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你打不过他。”

黑影吓了一条,回头看到熟悉的脸:“大哥?”扯下遮脸的黑布,赫然是赵三郎。

“你怎么也在这儿?”

赵长风看向赵三郎怀中鼓起:“来送贺礼?”

赵三郎捂住胸口, 支支吾吾:“我睡不着,左右无事, 又想着横竖兄弟一场,五郎的加冠礼没一点表示,实在说不过去……我就想偷溜进去, 放下贺礼就走,不见面、不说话, 就是聊表心意。”

“嗯,”赵长风难得没训斥他,转身就走:“郡王府各个地方都有人守着,你闯不进去,别白费心思。如果有心,改天赵白鱼上值时,你到衙门送他贺礼便成。”

赵三郎三步一停,心有不甘,但见墙头上的高手还立在墙头上一动不动,确实只将他们驱出郡王府便停手,不由嘀咕:“一座郡王府罢了,怎么这么多人守着?临安郡王武功高强,又是唐河铁骑首领,还需要别人帮他镇守王府?”

“你说什么?”

“啊?”赵三郎赶紧追上去:“没,没什么。”

他下意识隐瞒昨晚认出霍惊堂就是当日在扬州偷窥的唐河铁骑首领,唐河铁骑神秘非凡,定然是话本里为朝廷诛奸臣、驱突厥,行走于暗夜,默默保家卫国的特殊部门,他得为之保密才行。

“大哥,你还没说你怎么也在这儿。”

赵长风握住右手,手腕是方才打斗后久久不散的麻痹和痛楚,而袖口里则藏着他珍藏的君子玉。

“三更后宵禁巡逻,今日是我值班。”

赵三郎挠头,可这也不是宵禁巡逻的地方啊。

想不通便懒得琢磨,赵三郎耸肩放弃用脑思考,转而琢磨该怎么找机会接近临安郡王,还有贺礼得顺理成章送到赵白鱼手里,每一步都是艰难的行动。

赵三郎扼腕,谁叫此前他和他们的关系闹得很僵,现在想修复实在是难如登天。

***

外头有窸窣声传来,过了一会儿又消息,霍惊堂掌灯从外间走进来,赵白鱼睡眼惺忪地询问怎么回事。

霍惊堂熄灭灯火,上床后握着赵白鱼的肩膀说:“有两只眼瞎的老鼠在王府大墙凿洞被抓住了。”

“唔……”赵白鱼迷迷糊糊,好一会儿才回应:“是雪花抓的吗?吃了吗?”

霍惊堂:“太脏。扔出去了。”

赵白鱼不回应,久到霍惊堂以为他重新睡着了,便听他忽然开口:“老鼠要杀死,不然会吃粮食。”

霍惊堂浅笑:“下回定杀了了事。”

而赵白鱼这次真睡死过去了。

***

贺礼送不成,已然错过最合适的时间,便再无脱手的时机,任赵三郎之后如何伺机而动,每每见到赵白鱼的脸就结舌,实在无法坦然地送出贺礼。

到最后,无论是赵长风还是赵三郎,始终没能将他们准备给赵白鱼的加冠贺礼送出手。

赵三郎和赵钰铮都想找机会接近霍惊堂,各有目的,但是前者公务繁忙,几乎抽不出时间做别的,后者准备科考,被谢氏寻人严加看管,始终找不到机会出门。

赵白鱼和霍惊堂对此并不知情,就算知道大概也无动于衷,还会想方设法甩开他们,不过没被打扰实在是幸事。

每日按部就班地点卯、收税,从刘都监那儿学到更多漕税相关知识,知识面得到充足和扩展。

下了班就准时回府,时不时和霍惊堂出门逛夜市,遇到休沐便到城郊外的山河楼住几天,或是到山野间打猎,由霍惊堂教他射箭手法。

悠闲的日子里,时间走得尤其快。

送走桃花汛,听贺光友说淮南的现况趋于稳定,百姓的生活步入正轨,有司马氏一族和东宫送去的银两补充淮南小金库,河道有条不紊地修理中。

远在山东泗水县的陈芳戎因去年治理水灾十分出色,政绩斐然,听说年底有很大可能会升官,只是还不够资格调回京都府。

他送来当地特产,祝贺赵白鱼加冠。

而恩师陈师道主持夜市改革时,手段高超,有望升迁。

父子俩官途亨通,一时间倒是门庭若市,好在陈师道头脑清醒,闭门不见客,摆出不与人结党的姿态,同时雷霆手段震慑族人,因此未有灾祸发生。

族风清正,难得清醒,又能培养出赵白鱼这样的学生,说话还特别好听,处处对胃口,元狩帝焉能不重要陈师道父子?

进入伏夏,酷暑难当。

霍惊堂像条晒蔫了的鱼,每天有大半时间躺在水榭处吹凉风,角落还要摆冰块,不爱吃热食,冰乳酪、冰果子一样样入口,如此还是仿佛被热懵了的模样。

反观赵白鱼,每日清清爽爽,毫不畏热,站在树荫下仿佛自带凉风,光是瞧着便觉清静凉爽。

以至于府内不少男女都学他的装扮,头发高束,以青丝布带做装饰,窄袖布衣,外罩广袖纱衣,或是天青或是浅蓝,然而没一个穿出赵白鱼干净清爽的效果。

府内几乎家家户户储存大量冰块,加之商业发达,便诞生出品种繁多的冰类食物,能缓解三伏天带来的炎热。

直到入秋,天气转凉,落叶枯黄,集市逐渐出现应季水果和食物,肥美的秋蟹和金黄秋菊一块儿登入京都府。

达官贵人隔三差五便举办赏菊宴、品蟹宴,郡王府收了一沓拜帖,赵白鱼和霍惊堂谁都不愿意赴约。

两人观点一致,与其去宾客盈门的宴会,不如和朋友到酒楼点秋蟹,在人声鼎沸中喝得酩酊大醉更有意思。

转眼来到九月,太后大寿。

今年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必担心朝臣以铺张浪费为借口反对元狩帝为太后祝寿。

去年花甲大寿办得憋屈,今年元狩帝早已透露口风,一定要放开手脚大办。

昭告天下,大赦天下。

全国各地官员竭尽所能送来贺礼,更有偏远地方实在穷困潦倒,还是勒紧裤腰带送来代表吉祥的锦鸡。

连在忙碌的漕运衙门待着的赵白鱼都能感觉到那股莫名紧张起来的氛围,天家大寿,普天同庆,举国之力讨好一人欢心,除了大赦天下对犯罪之人有好处,于底下人而言,更多是劳民伤财。

府内漕运四通八达,各地送来的寿礼有一大半走水路,里头不少是贡品,必须多加注意,赵白鱼因此忙得不可开交,时常午饭来不及吃便到码头亲自验货。

这日从金水门进来一艘南方来的漕船,说是江西运送来的贡品,赵白鱼亲自去做记录。

来到水门处,见岸边有纤夫拉扯那艘超过五百料的漕船,船底深深沉入河水里,两岸围满看热闹的人。

赵白鱼问:“重量不轻,也是贡品?”

刘都监:“广东的英德石,因先帝见之而爱不释手,风靡京都府,深受贵人和文人大家的喜爱,所以先帝时期便被纳进贡品名单里。听说这批都是珍品,还发现一块天然英德石,神似龙凤和鸣,清泉流之,叮咚作响,如珠玉之音,引为奇谈,恰好遇到太后大寿,便叫人马不停蹄地送来。”

后世中,英德石和太湖石、灵璧石、黄蜡石并称为四大奇石,而在前朝则是太湖石为重,到大景因先帝钟爱英德石从而引发潮流,文人墨客家里至少有一座英德石园景。

赵白鱼:“是广东省以贺寿名义送来的?”

刘都监:“是江西首府洪州知府和昌平公主联名送来英德石,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赵白鱼看向水面,闻言笑了声:“看来是公主借洪州知府的名义,千里迢迢从广东省运来英德石,也不怕劳民伤财,不得不叹一句财大气粗。”

刘都监心慌:“大人谨言慎行,莫叫人抓住把柄。”

赵白鱼:“我说这话并非私情怂恿,刘都监莫忧虑。罢了,还是办公为重……哪个是这次贡品的负责人?”

刘都监转身指向前方一艘装潢如画舫的中型货船:“在那里面。”

赵白鱼皱眉:“他这是来度假游玩还是来办差?”

刘都监没忍住:“地方来的土皇帝,没高调到夜夜笙歌已算本分。这位来办差的爷,乘坐的画舫好歹不离放贡品的货船一里。有些地方是人先到、贡品没到,或者是贡品到码头停了大半个月,人还在脂粉堆里乐不思蜀。”

赵白鱼:“没人追究?”

刘都监:“不出差错,谁会去追究这等小事?”

倒也是。

赵白鱼:“贡品都确认无误?”

“确认无误。”刘都监看一眼天色便说道:“码头那儿拥堵得很,我看这艘船到天黑也不一定能抵达码头,估计还得摸黑将贡品搬下来,但愿别出差错。我瞧这船下沉水位太深,就怕沉船。”

赵白鱼:“走吧,去和这批贡品的负责人会个面。”

二人乘坐小舟靠近河中央的画舫,禀明身份后,得到里边人的回应才被允许上船。

赵白鱼不由好奇,这负责人在外省担任什么职务,到了京都府也这般无惧。

刚踏进画舫里就听见里头丝竹声声,更有江南式吴侬软语的小调传进耳朵里,其间夹杂一道些许尖锐的男声哼唱。

赵白鱼走出一道山水玉屏风,映入眼帘是几个江南水乡女子弹奏着乐器,中间则是一张圆木桌,桌上摆放山珍海味,桌边则是一个年纪约莫三十的男子,闭上眼睛,正打着节拍摇头晃脑跟着哼唱。

领他们进来的小厮停在原地,没有上前提醒的意思。

刘都监不由恼怒,正要开口呵斥,赵白鱼先一步上前,大咧咧坐在男子对面欣赏丝竹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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