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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滢眼睛睩睩地转, 只盯着他,但不说话。

谢枝山移开扇子:“宫里呆傻了,还是高兴坏了?”

司滢支着眼:“太后娘娘为什么突然帮忙,还指了那么近的日子成婚?”

谢枝山阖起扇子, 手指抚过扇褶边缘:“大概, 想抱外甥孙了?”

这话听起来半真半假, 司滢心里动荡:“十五天,怎么像是生拉硬拽,赶驴上磨?”

谢枝山渺起眼来冲她笑:“你说谁是驴?”

司滢尴尬地摸了摸脑门:“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哥哥说万事留个心眼,我是担心你……”她忙去看他的腿:“伤怎么样了?”

谢枝山说不妨事, 复又温软看她,慢声慢气:“放心,到咱们成婚那日, 一定能洞房。”

“谁问这个了……”司滢奇窘:“我是问你伤。”

“伤养上个一旬, 应当就好了。”谢枝山享受着她羞答答的模样,最后伸手捊捊她的发:“这回, 真得等我去娶你了。”

伤养一旬,从接圣旨到成婚当日,也就半个月而已。

半个月说过就过,然而这些天,也足够发生一两件其他的事。

比如贵妃闹说自己坐了胎,结果太医去几拔,个个都说没怀。

虽犯了事但不曾真正处置,她便还是贵妃, 对这症侯, 医官们自然有许多文雅的解释。但实际粗俗些讲, 就是撒臆症,妄想自己有了龙嗣。

假孕风波后,贵妃又卧病几日,据说病得挺严重,茶饭不进。

到底恩爱一场的人,加上西宁侯替女请罪,皇帝便开了趟恩,令侯夫人去棠明宫看过一回。

据说侯夫人出来时候哭成了泪人,直说女儿遭罪了,瘦得不成样子。

那天侯夫人求见太后,太后没心思见,找借口三言两语给打发了。

一片愁云惨雾中,替贵妃在御前求情的,倒是淑妃。

淑妃说贵妃年纪尚轻,所思所行该是一时糊涂,让皇帝念她往日伴君之功,从轻发落。

受害者的求情向来是最抵用的,加上淑妃近来得宠,常被召去御前陪膳,带着小皇子,一家子乐乐和和。

是以过上两日,旨意到了棠明宫,贵妃被降为贵仪,禁足一月,抄经思过。

除却后宫的事外,再有一宗顶顶重要的,便是福船漏水的案子了。

查来查去,查出工部几个匠吏失职,福船湿损没有检修到位,木楔打不牢实,缝也没能捻好,才致使水漫船底,惊了圣驾。

总体来说,俱是疏忽之过,可皇帝不信,要求再查。

这样态度,摆明是咬定背后阴谋,有人欲对圣驾不利。

于是受圣意,锦衣卫与大理寺联合起来,再度彻查福船走水之事。

到处都忙,司礼监也不例外。

宫里呆这么久,杨斯年也不是没经手过精细活计,但到要嫁妹妹了,才发现自己一个大男人有多难办。

婚仪繁琐,任上又丢不开手,他正觉分身乏术,好在这么个当口,祝家人伸了援手。

祝家感念他当年曾替醉酒的老爷子解过围,加之底下两个姑娘又交好,于是操持起来尽心尽力,还备了添妆。

杨斯年深知宦海之浊乱,利益之错综,故这么些年来,从来不与哪方走得过近。

当年祝老侍郎因醉酒而御前失态,他之所以出面斡旋,一是为了替皇帝挽回面子,二也是做个顺水人情。事后倒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派上这样用场。

这日提前得了空,杨斯年出宫回到府里。

过一桥廊,见有人单腿跪在椅靠上,正拿糠渣喂鱼。

走近些,见那人头戴一支鹊头簪,两只眼睛格外的大,是祝家那位姑娘。

眼睛大的姑娘杨斯年也见过,近来常到他府里的泉书公主也是。不过泉书公主瞳色浅,明显番邦模样,这位则是杏核眼,两头尖中间圆,腮颊团白,娇娇俏俏。

发觉他过去了,她慌得把手里鱼食全撒进池子,兢兢地同他行礼:“厂公。”

杨斯年也回了个礼:“又劳姑娘过府操忙,辛苦姑娘。”

他玉带红靴,日隙转过,眼眉俊迈,看得祝雪盼耳轮微烫:“厂公多礼了,其实没什么忙的,明天去谢府铺房,只等大礼就好了。”

得圣上指婚,合婚择吉等一应繁琐礼事都不用忙,比寻常人家确实省便不少。

杨斯年颔首,见她望着身后下人托着的东西,便主动解释道:“明日铺房要的帐子,托尚衣局赶制的。”

祝雪盼愈加多看两眼,细声惊讶:“常听说尚衣局姑姑们手艺精巧,这帐子肯定很特别。”

杨斯年记下她的艳羡,来日这位祝姑娘大喜,他会借胞妹的手送上一顶,也算是小还一份人情。

须臾,司滢来了。

“哥哥下值了?”

杨斯年看她装扮:“打算出去?”

“干娘今日到,我去迎一迎。”

杨斯年点点头,叮嘱道:“码头迎一迎就好了,或者把人请到家里来,婚前三天不能见面,这个你该知道。”

“晓得啦。”司滢拽着祝雪盼走了。

未婚夫妻前三天碰面,抛开吉不吉那一套,说起来也不好听。

出府到了马车上,祝雪盼逗司滢:“后天就要嫁了,昨晚没睡着吧?”

“睡着了,还睡挺好的。”司滢故意说反话,又问她:“你呢?前两天不也相看去了?怎么样?”

“还行吧。”祝雪盼拿手指在车厢板子上写字,慢慢说:“是长公主的夫家侄儿,人还算老实……我爹娘挺满意的,祖父也觉得可以。”

司滢问她:“那你怎么想?”

“你和湘湘都有归宿了,我还能挨多久?”祝雪盼咂了下嘴,又把脑袋一掰:“那人还算聊得来,嘴也不花,也挺体贴。”

说完挑开窗帘子往外瞄了瞄:“唉?那是不是小阁老?”

司滢支起肩看了看,粗辨身形,应该是赵东阶。

他拄着根拐,还是锦衣仆随,除了腿没好利索,瞧不出有多落魄。

“徐姑娘是不是回教坊司了?”祝雪盼问。

司滢点点头:“好像是回了。”似乎是在贵妃降位没多久,徐贞双就被放了。

也没什么好看的,祝雪盼打下帘子:“我祖父说赵府最近事情不断,如今门庭冷清,无人敢挨。”

应该都是这样,没有长久的富贵和热闹,高高低低,人生常态。

马车奔了过去,檐铃的声音引来注视。

“是杨斯年的妹子。”随从拔回目光,挡住嘴问:“大人,后日便是婚日子,可要掳了她……”

赵东阶垂目一扫:“你是打量我近来太闲,要给我找些事情忙活?”

“小的不敢。”随从连忙收嘴。

赵东阶容色阴冷:“还有脸提杨府,当初要不是你们办事不牢,怎么会给杨斯年发现?”

这是不争的疏漏,随从喏喏地赔罪:“确实是小的们办事不利,只是也没想杨掌印会直接去寻了谢大人,更没想到他那妹子在谢府过得居然不错,恩大于仇,倒让谢府躲了一回。”

“躲一回?”赵东阶森然地笑,挲过手柄:“登高必跌重,他如今风光,有当新郎倌的日子,却焉知不会有蹭蹬之时?”

随从赔着笑了两声,把他伺候上了马车:“大人可要回府?”

车帘撂下,传出赵东阶冷沉沉的吩咐:“去教坊司。”

相距不算远,到达之时,徐贞双亲自给开的门。

遭过磋磨,人也差点瘦脱相,但她明显打扮过,脸上推的胭脂带来些红润气色。

赵东阶打量她:“我收到消息,说你想见我?”

徐贞双应了一声,前去待要搀他,被无情地伸手推开。

赵东阶绕走过去,到凳子旁边,信手扯过她一件衫子垫着,这才坐了下去:“你几时这样了得,竟能从这里往外递话了?拿什么交换的?”

徐贞双难堪地僵着脸,半晌挤出一句:“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赵东阶含笑看她:“那也不错,终于意识到你这张脸有什么用了,可喜可贺。”他舒展着欣长的身子,赞赏道:“想来没了我,你一定也能在这教坊司吃得开,如鱼得水,要什么来什么。”

徐贞双掐疼了掌心,尽力匀着声气,走到茶桌边斟了盏茶,递给赵东阶。

赵东阶含笑看她:“下的什么毒?”

二话不说,徐贞双仰头便饮。

她喉咙细,喝得又太急,很快便呛得直咳。

等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被赵东阶扯到腿上,立时一只手抄到襟沿:“有话直说,别跟我玩苦肉计,否则我回去就唤人押了你弟弟,把他喂给狼狗。”

“还敢提文禧,你以为还能骗得到我?”徐贞双动了动,气息像被挑开的线,乱了两轮。

赵东阶温柔地扁下指腹:“怪不得敢在我父亲跟前叫骂,再向我装可怜,原来,是知道你弟弟被人救走了。”他指关并住,把脸也靠过去:“人在谢枝山手里吧?他怎么威胁你的?不弄死我,就把你弟弟交给衙门断罪?”

徐贞双没有正面回答,她察觉他一寸寸的需要,咬过那阵细细的汗意:“劝太后隐退,彻底还政于陛下,你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原来是当说客。赵东阶一哂,蓦地把她抱起。

教坊司楼厅众多,耸峙而立,檐上瓦当承着日阳的光。

外间有人在奏箜篌,音色清亮且浮泛,似昆山玉碎,直把人的神魂都抛到半空。

乐人罗袖卷起,摇指如飞,声音泠泠更似雪山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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