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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母转头, 愕然看着司滢:“你方才……说什么?”

“老夫人,我说杨厂公是我兄长。”司滢把话重复一遍:“是亲兄长。”

她既坦白,便是不觉得有遮掩的必要了,谢枝山也只好将事情与母亲和盘托出。

听完之后, 谢母哑了许久。

她脸上来回变了几道色, 最后一咂嘴:“哦, 亲兄妹啊……”又仔细看了看司滢:“倒不大瞧得出来,你们一个随爹一个随娘?”

司滢笑笑说:“兴许是吧,哥哥说我和阿娘生得有几分像, 不过我没见过我阿娘,也不大晓得她什么模样。”

人生好像没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刻, 谢母眼眉都僵了僵,片晌哦一声,强行共情道:“我也没见过。”

见司滢惊讶, 她夷然地揣起袖来:“很奇怪么?我跟太后都是奶嬷子拉扯大的, 太后年长我两岁,虽见过母亲, 但早也忘光了……”

于是娓娓道来,谢母与太后这对姐妹的一些过去,司滢也听到了耳里。

母亲早亡,父亲是个六品京官,钱少事多的职,很少着家,更不懂怎么养女儿,于是干脆都交给各自的奶嬷带。

他唯能尽的心, 就是不给女儿找后娘。

姐妹两个长到玉立的年纪, 姐姐还没信, 当妹妹的先被相中,嫁进了这谢府。

同年末,姐姐被选入宫,定了才人的位阶。

都是高嫁,虽说入帝王家听着更风光些,但一个是将军府少夫人,一个是帝王妾室,差别还是有的。不过姐妹二人感情好,没哪个会嫉妒哪个,反而是各自关切与帮扶。

也是凭借这将门的背景,宫里的姐姐才能一阶阶地升,晋位之途没有太大阻碍。

毕竟帝王宠爱固定重要,但仅凭六品官员女儿这个身份,怎么也到不了皇贵妃的位阶。

“想当年在闺中,我与太后也是形影难离的。”忆起往昔,谢母眼底衔笑:“她生得好,出门便招人的眼,还有流着口水跟在后头的,全靠我给骂走了。我功课不行,女红也不爱学,常被父亲和夫子罚,也都赖她替我求情。”

司滢倒了盏茶,老太太接过来润了润喉,又继续拍着膝头:“我跟太后生辰只差个把月,那时候家里操办生辰宴太费劲,所以我们干脆选了中间的日子,合在一起办……那会儿有商有量,什么话都说得。”

到这里都还是温情居多,然而语气一转,立马哂笑起来:“父亲走后,我们是世上最亲的人,可这又如何?到底是身居尊位的人,弄起权来,哪里还记得这些年的姊妹情?”

司滢低下头,搓了搓手指。

这样直接说出与太后有嫌隙,也是真没拿她当外人。

嗟叹之后,又听老太太道:“不管怎么说,认回来就是一桩幸事,而且司礼监也不是哪样人都掌得了的,能上那个位置,杨厂公必然有过人的本事。单这一点,你家里人也该觉得脸上有光。”

是极熨帖的话,司滢正要道谢,老太太却还没说完:“所以太监不太监的有什么重要?多少男人齐全着身子却碌碌无为,再有八方助力,也是烂泥扶不上壁!”

这话太出格,谢枝山无奈地喊了声母亲,招来老太太横眼:“又没说你,急个什么劲?”

舌头像一下给剪掉,谢枝山被怼到无言,再对上司滢的视线。

她嘴角拱了拱,眼珠子拐了半个圈看向别处,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份幸灾乐祸。

所以没成婚的坏处就在这里,听到这种话也不知忧,吴下阿蒙,四六不通,谢枝山无奈地想。

“那你们怎么打算的?厂公会把你接走?”谢母问司滢。

司滢照实答道:“哥哥说可能得过些时日,等他把手头事情处理好了,府里也着人安排妥当,便来接我。”

那就是肯定要走的了。

半道杀出个舅兄,谢母有些替儿子发愁。想了想,又叮嘱司滢:“你记我一句,再亲的人也要留个心眼。别说你同杨厂公才认回来,就算打小一起长大的,也可能不顾手足情谊,狠手说下就下。”

司滢听出来了,这是在暗指太后。

“母亲。”谢枝山眉间一敛:“他们兄妹才刚相认,怎好说这样的话?”

见儿子撂了嘴角,谢母这回没那么硬气了,讷讷地应了声:“我不过有感而发,又不是存心搬唆……”

“老夫人心意是为我,我省得的。”司滢连忙打圆场。

谢母嘴角微动,虽没说话,心里却很受用。

所以家里就是不能缺个儿媳妇,缓解气闷也好,居中调停也罢,都比母子二人大眼瞪小眼要来有意思得多。

打岔几句,打扇的打扇,喝茶的喝茶,气氛渐渐松泛下来。

猜到他们母子许有些私下里的话要说,司滢没再多作逗留,借口要回去洗把脸,离开了陶生居。

鼻子没破,但眼睛确实干得很,回去得拿热毛巾敷一敷才行。

一路拣荫处走,等到院子外头,院门旁边,发现袁阑玉在抠墙皮。

司滢喊了句“四公子”,少年拧过头,落寞地看她:“你回来了。”

“四公子下值了么?”司滢望了望天时。

袁阑玉摇头,说换了个差使,明天开始上值。

司滢讶然问:“四公子不在锦衣卫了?”

袁阑玉不说话也不抠墙皮了,看她半晌,蓦地蹦出一句:“我知道,我哪里都不如大表兄。我要是你,我也选他。”

说得这么直白,司滢脸上红晕浅生。

她与谢菩萨的事虽没过明路,但府里人……好像都知道了。

一旁,袁阑玉泄气地抱住院门:“我现在给人当碎催,也没个好前程……”话到一半,他把脸埋在肘弯里,难过得继续不下去。

司滢与织儿面面相觑,俱是无措。

门板上头,少年郎稍微缓过些劲,他立直了些,蔫巴巴地安慰司滢:“你不用管我,我可以扛过去的,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我很懂的。”

不知怎么应才好,司滢只能干笑两声:“四公子方才说换差使,是不查案了么?”

袁阑玉怅然点头:“案子什么的跟我不沾边了,明天开始,我得去给那个全输公主当狗腿子。”

说完自己给自己叹了好大一口气,他又忸怩着去看司滢:“你能不能替我在大表兄跟前说两句好的,让他别记着这事。”说着抓了抓后脖颈:“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跟他……”

这心念太过丰富,又是忍痛割爱,委曲求全,又是小心翼翼,无辜求援。

比起尴尬,司滢更觉得莞尔:“四公子放心,表兄……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刚和谢枝山打完擂台,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虚。

好在袁阑玉是个好骗的,听了她的话便放心下来,重新舒开眉眼说笑几句,没留多久便离开了。

司滢回到房里洗脸卸妆,哭一场过后,人难免疲惫,倦上心头。

换了件软便些的袍子后,她躺在摇椅上小憩。

摇椅做工很好,声音轻,有如涟漪般仰动,人躺在上头不用担心侧翻,这么前后摇着,像是大人的秋千。

视线由远及近,众山脊看到墙头,司滢这才意识到,她真要离开这座府邸了。

思绪阵阵,不由遥想起头一回进来时的那份忐忑。彼时全然不知前途如何,是离是留,是吉抑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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