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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睨着他的神色,半娇半媚,好生熟稔热络:“可惜夫人不喜欢我叨扰,大哥能有空多来东院看看,小艾便知足了。”

沈祈瞧着她默了片刻,不知怎的有些低落:“噢,那我便回了,你早些歇下吧。”

沈祈折身,让冷风一吹,只觉得化雪的冷深入骨髓。

他愈发想起苏倾,她是一个心口合一的人,不愿意便是不愿意,从脸上和眼睛里都可看得出来,那一身世家小姐的傲骨,强求不来。

那时他多恨那骄傲,恨不得其踩在地上踩成粉末,可是现在,现在……

胃里慢慢地绞痛起来,他扶着墙弯下腰去,感到一阵尖锐的自嘲和悔意。

苏倾锁好门,将玉佩随手搁在妆台上,两只耳坠子摘下来。

她太熟悉沈祈的性子了。越躲着他,越激起他的占有欲,越是迎合着他,他反而轻贱。

她叹口气,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跨过沈轶地爬上床去。

其实,他兄弟二人于这矛盾的性子上是极相似的。可是她却觉得沈轶的别扭可爱,撒气似的,在黑暗里凑近他的脸,悄悄地轻轻地吻了一下,旋即拉过被子,翻到了一边,盖住了自己通红的脸。

压着的被子慢慢地松开,日间疲惫,她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苏倾睡相很好,不将四肢乱跨,即使翻到朝着他的一面睡,也只是把额头小心地抵着他的肩膀。

月光落在沈轶眼皮上,那睫毛凌乱颤抖着,眉头蹙起,好似在与噩梦缠斗,他额头上生出一层汗珠,半晌,似觉得热了,猛地胡乱掀了一角被子,露出一身单衣。

他不再动了,累极了似的休息了一会儿,不一会儿,眉又蹙起来,随手去推右边贴着他躺的人,手掌恰按在她胸前,一推便陷入一团尚玲珑的绵软。

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发育,让他压到了里头的硬核,疼得嘤咛一声,眉头也蹙起来,好半天没有舒展。

沈轶好似让这近在耳边的声音惊住了,费解地沉默了片刻,又一次伸手去推。

这次将她一把推平了,躺在一边,被子在空中翘起一个角。

风带过了他额头上的冷汗,二人各自安静下来。

晨曦从窗口渗入,丝丝缕缕的金黄,照在这被子角儿上。

苏倾坐起来,黑发倾泻于背上,眼睫上晒着阳光,还有些迷糊。回头看见沈轶身上没有盖被子,感觉到十分愧疚,探过身子,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昨夜她也不知怎么睡的,竟然将被子全卷走了。

“柳儿。”她披衣下床,看这阳光,她知道自己起晚了,院子里大伙肯定已忙活起来。

“诶,来了!”柳儿打好了水,撸好了袖子,就侯在外面。

其实,他也不知道擦身的意义在哪里。这三年来,二少爷不吃不喝,所有的代谢都停止了,这哪儿还算一个活人?在他眼里,像是已死之人含着不腐仙丹。

但是夫人同他相处的样子,好似他还生龙活虎一样,搞得柳儿擦身时胆战心惊,生怕下手重了,二少爷突然睁开眼睛。

苏倾蹬上鞋子,外头就吵嚷起来,她走出院子,被几个镶金条的大红箱子晃花了眼,她挽着头发,抬眼见着沈祈立在院中,正指使人往她院子里抬箱子。

……怎么又来了?

“弟妹,我来同你送点东西。”他干涩道,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望着她的目光有些魔怔,叫人翻开一个个箱子看,里面琳琅的珠宝生光。

他明知道这只是个贪财势利的丫头,可让她高兴了,又能如何?

“喜欢便留着吧。”

苏倾稍一打量,便知那分量,只觉得沈祈怕是疯了:“大哥……”

“少爷,少爷……”远远的,有人带着哭腔儿踉跄着喊,又是一堆人过来,数个丫鬟簇拥着上气不接下气的锁儿,锁儿哭得满脸泪痕,头发没梳好,可见也是刚起,“那是都是咱们家的东西,你要往哪儿拿去?”

这会院子里聚齐了,倒是很热闹。

锁儿见了满地箱子,好似是崩溃了,撒泼一般坐在了地上哭:“养外室也便罢了呀,怎么连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入得了你的眼……”

沈祈低眼瞧她,切齿:“住口。”

他似头痛得厉害,拎起她肩膀上的衣服,克制道:“给我起来。”

“那可是你兄弟媳……”锁儿哭了一半,抬起的手刹那间僵住了,四目相对,她整个人筛糠般战栗起来,“你,你你是谁……”

苏倾说:“我是小艾呀,夫人不才给我许的婚么?”

锁儿瞧着这张脸,噩梦重临,仿佛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变成这样一张脸,讥笑着她:“不是,你不是……贱人,阴魂不散的贱人……”

她脸一白,昏过去了。

夫人的丫头们吓得七手八脚抬起锁儿来,征询地看着沈祈:“大少爷,夫人不好了。”

另一队人似乎是另一个帮派的,也去拉沈祈的袖口:“大少爷,晚娘又吐了,这胎怕是不好,还是先去看看晚娘吧。”

沈祈木着脸任他们拉扯,头痛欲裂,转身时疲态尽显,露了鬓边丛丛灰白,其实他并不很老,也不过才过而立之年。

晌午的阳光照射在他紫红的官袍上,苏倾在他背后道:“大哥再见。”

沈祈步子顿了顿,没能回头,被那一群丫鬟们推搡着,行尸走肉般走出了东院。

这天下午,临平来了。

“我给你们找了四辆马车,丫鬟可以一起去,山长水远,少带些行李。”他眉头紧皱,唇边起了血泡,可见这两日为了那个预言着急上火,“人和车马都给你留着。你们到了那边……记得来信。”

苏倾问:“你不过去吗?”

她已让临平将此事告知亲眷,他似乎仍然有些犹豫:“我们随后便到。”

苏倾点点头:“谢谢临将军。”

临平进去看了一眼沈轶。出来时见苏倾坐在院里小石墩上刺绣,神情依然平和宁静,好像一尊圣洁的石刻神女像。

“绣的是鸳鸯戏水。”她反着展示给他看上面的红绿针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道,“我才学这个,针脚不大整齐。”

临平瞧着她,焦灼的心,好像也突然间定下了。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什么样的日子都会过下去。

当天晚上,柳儿给东院的丫鬟开了个小会,告知大家要出远门,不要走漏风声。板车抬到院落中,苏倾在屋里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可带,带够了银钱,一切都可以再买。

打点好一切,已是深夜,她把屏风展开,泡了个澡,拖着疲倦的身子爬上床去,摸了摸沈轶的鬓发,眼睛像小孩子一样高兴:“明天我们要搬走了。”

灯熄了。

怕再抢了他的被子,苏倾把被子都让给他盖,自己身上只盖了床薄毯子。她依在他胸口,小声地同他讲着琼岛,没讲两句便睡着了。

三更天,万物沉睡,墨兰色的夜色混杂着,纱帐的影子落在沈轶的脸上,他的睫毛颤抖着,又出了一额头冷汗,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火盆里发出一声“噼啪”的炸响的同时,他似噩梦惊醒,眉心一跳,被缠在巨大的茧一样的被子中挣脱不开,值得慢慢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茫然睁开眼睛的瞬间,所有的奇幻诡异的声音退潮一般散去,只余太阳穴一点浅浅的刺痛。他闭闭眼,习惯了一会儿眼前的世界,五感才慢慢回归。

空气漂浮的一点甜香,吸入他肺腑,竟让胃里有了点饥饿的感觉。身上很热,他急于起来,信手一抹,摸到了散在他胸口的,一头柔软顺滑的发丝。

有人靠在他怀里,那浅淡的甜香正是从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