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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的天空中潜藏的云朵散开,一枚弯弯的月牙露了出来,尽洒银辉。

两人又这么坐了一会儿,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静。

“谢屹忱。”宁岁忽然叫他。

谢屹忱侧眸:“嗯?”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他凝视着她:“羡慕我什么?”

“不知道,就感觉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做什么都无拘无束。”

又或许是羡慕他,没有什么真正牵绊忧心的事情,可以不受到任何掣肘。

压在心头的石头拿掉了一半,还剩下一半。

老人家的身体不如以往,看着都受罪,插管又透析,不知有多难受,但是生了病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只能听天由命。

宁岁小时候和外婆不太亲,因为住的距离比较远,经常一两个月才见一次。再加上夏芳卉是个很独立的女性,和宁德彦组建家庭之后没要过家里一分钱,自立门户,走动也不太频繁。

后来大点了、懂事点之后,宁岁才慢慢感觉出来,其实妈妈和外婆之间有龃龉。

她有旁敲侧击地问过,夏芳卉没说,后来有一次酒醉才透露出来,说外婆为了几块钱斤斤计较,不让她买零食,正是发育的年纪也不给吃肉,连吃的菜也都是冰箱里囤好几天的,都快烂掉了。

只有逢年过节,才可能勉强吃上一顿猪油炒白饭。

还有,她穿的衣服也都是旧的,缝缝补补又三年,裤子上全是各色布丁。

每次同学们一起在操场做早操的时候,夏芳卉站在一水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中间,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当年夏芳卉考上了本地最好的大学,因为学费贵,外婆不同意供她,让她早点出来打工,外公又是个妻管严,不敢有异议,所以夏芳卉一直是个大专学历,也是前几年抽空才考了成人高考,拿到本科学位。

以前是穷,但也没穷到这个程度,夏芳卉一度觉得,外婆就是不舍得给她花钱。所以她才在物质上拼命对宁岁好,想把自己以前缺失的都补偿回来。

这种不温不火的相处方式直到宁越出生,两人才说开。

那时过的是苦日子,老一辈的思想可能都是那样,朴素,节俭,温饱还没解决的时候,想不了别的。都是倔强的人,别别扭扭地给对方递了台阶,这才顺势而下。

后来宁岁在周末就时不时往外公外婆家跑了。外婆对她这个亲外孙女格外大方,过年给她的红包也很厚,总是慈祥宽容,也很支持她的各种决定。

夏芳卉不让宁岁做的事情,比如说喝汽水吃方便面,有时候外婆还会悄悄给她准备。

外婆还有一双巧手,会织毛线,还爱看谍战片和悬疑片,暑假的时候一老一小就会猫在沙发上看一天电视剧,外婆还教她织围巾,勾各色花样图案。

然而现在。

时间过得太快,好像是一晃眼,老人家的头发就全白了。

如果,她只是在想——如果有可能的话,人能不能一辈子不老呢。

那样就可以,互相陪伴很多很多年了。

……

“宁岁。”谢屹忱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宁岁偏头,看见月光浅浅映在他眉眼,睫羽密密匝匝覆下一层疏薄的影,“你羡慕我自由。其实我也很羡慕你。”

她怔了下:“羡慕我什么?”

谢屹忱低下头笑笑:“大概是有人管吧。”

宁岁对他的家庭,其实一直不是特别了解。只是从各种传言,从新闻里,从同学的口中听来的,拼凑成一个大致的模样。

她想他的父母应该很忙,没空管他,所以他初中的时候才不住在家里,还学会自己做饭。

“从我记事开始,父母就一直为了公司在四处奔走。他们总是跑各地出差,偶尔回来一下,把我交给我大伯大妈照顾。”

谢屹忱坐在长椅上,坐姿懒散地靠着,手里就一直拽着那根鞋带,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

“其实当时我觉得挺酷的,别人的爸妈都是二十四小时严格看着,只有我爸妈不管我,一走就是好多天,回来还会给我带礼物。”

后来才发现这种情况很不好玩了。

基本上就没有一家三口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时候,父母总是来去匆匆。谢屹忱从来不怕黑,因为小的时候晚上没人陪他睡,必须克服掉这样的毛病。

小学的时候常常去大伯家玩,蹭吃蹭喝蹭睡,大伯大妈待他很亲,小时候数学英语的启蒙都是两人教的。

他调皮,但是很聪明,贪玩也有个度,不像堂哥那么明目张胆,出去跟人打架,总闹得一身伤回来,最后被大妈脱了裤子按在沙发上揍。

但是哪怕再亲,谢屹忱依旧觉得自己给大伯一家添了麻烦,这年头多养个孩子要花的钱不少。

所以一到初中,他就自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

初二那年,公司发展进入新阶段,谢屹忱以为父母能够短暂地歇口气。那天听说他们从机场回来,他自己下厨做了好几道菜,在家里满心欢喜地等着,想着能让爸妈也吃上自己做的饭。

结果一直等到菜凉透了,客厅的玄关处都是黑的。

没有人回来。

计划临时更改,他们去了别的城市。

谢镇麟和邱若蕴根本就不记得,那天是他的生日。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这过去的十八年,谢屹忱觉得那应该是野蛮生长。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他最终长成了这副有棱有角、恣意不羁的模样。

“所以我说羡慕你有人管。我要想找个管我的人,还真是有点难。”

谢屹忱笑得漫不经意,宁岁看着他,欲言又止。

谢屹忱抬眉:“有什么想问的。”

他还是那么明察秋毫,宁岁凝着他英挺的眉眼,感觉心里某个角落蓦地被触碰一下,很柔软:“我听说你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接受采访,你不喜欢照相,是因为那时候总对着镜头吗?”

谢屹忱手上绕鞋带的动作顿了下。

“有一部分原因吧。”他垂着眸,不急不缓来了句,“没办法,那些记者觉得我长得好看啊,总是要我笑,次数多了就很烦。”

宁岁:“……”

又被他猝不及防地装到。

她深吸气,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话。

玻璃围栏前的花草被夜风轻轻吹拂摇曳,洱海温柔起伏,夏夜静谧,谢屹忱想,剩下的以后再说吧,说多了怕吓着她。

这会儿比刚才还清醒,宁岁问:“谢屹忱,你知道哪里有酒吗?”

“就大厅那冰柜里,随便拿。”谢屹忱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听完故事,现在想喝酒?”

宁岁:“……是吧。”

谢屹忱:“是就是,什么叫是吧。”

“……”

宁岁对酒现在还是谨慎试探的态度,但她觉得谢屹忱之前说得对,这东西不好喝,主要喝的是心情,“那,你能带我去一下吗?”

这儿民风淳朴,酒水管够,宁岁微抿着唇,一双清澈的桃花眼闪着心虚的光。

谢屹忱看着她兀自镇定的模样,也不知道阿姨管得是有多严,这么大老远也能闻着酒味是吧。这胆子可真够小的。

他笑了下,插着兜站起来,声音懒懒的:“走吧。”

院子是露天的,穿过走廊就进入内屋大厅,果然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两个冰柜,谢屹忱拉开门,倚在旁边看着她选。

宁岁对这些牌子一窍不通,什么青岛啤、百威、科罗娜、1664,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反正对她来说是没什么区别的,就拿了两瓶距离最近、包装最好看的,蓝色的。

结果到处找不到启瓶器,可能被哪个客人带上房间了,现在深更半夜的也不能问老板娘去要。

宁岁拿着啤酒,很自觉地向谢屹忱求助:“这该怎么办?”

谢屹忱在大厅中央的长木桌旁坐下来,懒洋洋朝她一伸手:“给我。”

他找准桌子比较锋利的边沿,拿着瓶子轻轻一磕,瓶盖砰的一声弹开,里面气泡上涌,干净利落。

宁岁在旁边叹为观止:“好厉害。”

谢屹忱低敛着眸,少顷动作顿了下,才语气不明地抬了眉:“开个瓶有什么可厉害的。”

说不上来,宁岁觉得谢屹忱做什么事都带着的那种从容自若很帅,但他不是那种因为帅而自知才拿出来现的,他只是单纯习惯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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