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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容舒面色苍白,又道:“我身上沾了一身灰,也该回去换套衣裳。你若是有事,便让人往沉茵院递个话。不用怕扰了大伯母,左右大伯母也无事。”

容舒应好,亲自将朱氏送出了清蘅院。

朱氏来这一趟,倒是让容舒心里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戾气散了不少。她伏身靠着床塌,挨着沈氏的手,缓缓闭上了眼。

夜幕缓缓拢下。

月光似鎏银从刑部大门外那几株老槐树的缝隙里坠落。

一辆老旧的青篷马车正停在那几株树下。

顾长晋低身上车,常吉立马奉上一盏冷茶。

最近主子爱喝冷茶,他特地提早了两刻钟把茶沏好,这会茶水刚好是凉的呢。

顾长晋接过茶,润了润干哑的嗓子,道:“她如何了?”

常吉有些琢磨不透这里的“她”究竟是指侯夫人还是指少夫人。

忖了忖,便道:“孙医正去得及时,十分惊险地将侯夫人的命给吊住了。只是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醒来,眼下暂且不知。孙医正说她至少还得去侯府施针半个月,到得那时大抵就能知侯夫人能不能好。至于少夫人,属下也没能见着她的面,想来这会是不大好受的。”

顾长晋沉默。

她与她娘的感情一贯来好,沈氏便是她半条命,眼下沈氏命垂一线,她又怎能好受?

“那药,你可给她了?”他淡淡问。

常吉眼皮一跳,硬着头皮道:“少夫人一直不曾出清蘅院,属下根本没得机会给少夫人。”

顾长晋抬起眼,黑沉双眸静静注视着常吉。

常吉最怕他这眼神,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老太医的药只有五颗,我、横平还有椎云分走三颗,如今主子便只剩下两颗。这是能救命的药,属下不愿将这颗药浪费了。况且,以少夫人那样稳妥的性子,怎敢贸贸然给侯夫人用药?定然会让孙医正查验过了,才敢让侯夫人服下。”

孙道平年纪小,兴许还不知这药出自何人之手,但他那位人精似的祖父,定会知晓。

常吉不能让主子冒这险。

说他冷漠也好,说他心狠也罢,在他看来,沈氏的命不值得浪费一颗能在关键时候救下主子命的药。

常吉宁肯挨顿皮肉苦,也要省下这颗药。

“属下擅做主张,还请主子责罚。”

顾长晋不语,只缓缓落下眸光。

常吉说的话,他怎会不知?只是当时知晓她母亲病危,思及她与她母亲的感情,下意识便让常吉去送药了。

那时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凌驾于理智之上的本能。

而他的确不该如此。

“自己去找横平领二十棍。”

常吉松了口气,他皮糙肉厚,二十棍对他来说不过就躺一宿的事,主子这次可真真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没高兴多久,又听顾长晋道:“接下来半个月,你只能吃馒头。”

常吉:“……”

常吉吃足了半个月的馒头,而孙道平也到清蘅院扎足了半个月的针。

每日俱都是辰时来,晌午再走。

这半月里,容舒一直在清蘅院伺候汤药,累了便在拔步床旁边的贵妃榻歇。

也不知晓容珣同荷安堂那处是如何说的,这半个月来容老夫人没再遣婆子来。

二伯母余氏倒是亲自送了根老山参来,温言安慰了容舒几句。

余氏是个会来事的,这些年来,与秋韵堂那头交好的同时,也不会得罪清蘅院。

遇着沈氏了面上始终是热情的,但也仅此而已。

老夫人管着中聩,需要银子了便差人来清蘅院要钱。一到双数月的月头,荷安堂的婆子便会把账册送过来。

诸如哪房的院子要修葺,哪房的郎君要买笔墨纸砚,哪房的小娘子要裁新衣,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开销都要清蘅院掏银子。

沈氏大方,但也精明,每一处开销都算得仔仔细细,不该给的绝不会给,容老夫人寻各种由头要银子,都被沈氏毫不留情地拒了。

至于沈氏手里那些挣钱的,令容老夫人眼红了许久的铺子与田产,容老夫人更是一间都捞不着。

这也是为何容老夫人看不惯沈氏的原因。

当初沈家本是逃不了被抄家的命运,同容家定下亲事后,有了容老太爷的斡旋,这才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那一年的风波。

那会容老太爷若不是为了斡旋这事,也不至于被惊了马从马上摔下落下病根,撑不过两年便撒手人寰。

在容老夫人看来,容老太爷是因着沈家死的,沈家就是欠了容家的。

沈家若不是靠着容家这棵大树,当年怎可能逃过那一劫,这二十年来的生意又怎可能做得那般风生水起?

容舒不止一次听容老夫人说,沈家有今日的地位与财富,全都是仰仗承安侯府。

沈氏听罢这话,冷笑道:“当初我嫁来上京时,你外祖将沈家泰半资产,通过你祖父之手送到了皇上手里,这份功劳,皇上可是记在了容家头上。没有这份功劳,容家哪儿能那么容易得到一个侯府的爵位。更别说这些年——”

容家与沈家内里的这些事,沈氏从来不愿意让容舒知晓,话说到这便连忙打住。

从前容舒也不愿知晓容家与沈家结亲的弯弯绕绕的,只如今,她不管不行。

给沈氏伺候汤药之余,她只要得闲便会翻账本看。

一笔一笔算清楚这些年荷安堂还有秋韵堂甚至二房究竟用了沈氏多少银子。

张妈妈端着碗汤药进来,见她又在熬灯看账册,心疼道:“姑娘快歇歇眼,仔细把眼睛给看坏了。”

“总归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好好把侯府这些旧账理一理。”

容舒说着便合起账册,取水净手,接过张妈妈手里的汤药。

孙道平开的这个药方子在补血锁脉上极有成效,沈氏先前那张青白灰败的脸如今渐渐有了血色。

今日孙道平离开时,一脸的如释重负。

“侯夫人如今的脉力虽弱,但到底是稳住了。快则三日,慢则十日,应当就能苏醒过来。只她这次身子亏损得太过厉害,至少要再喝一年药好生将养,平日里也要少劳神伤思,最好能做到心境清平,切忌大怒大悲。”

容舒深知,在容家这样的环境,要做到心境平和谈何容易?

从前阿娘为了她为了沈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今后,她是不会再让阿娘受这样的委屈的。

阿娘,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