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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曾意外堕入黑暗, 可无法安心沉睡。

深渊中的蝼蚁不知深浅地啃咬。

交织着苦痛呢喃与沉默喧嚣……”

主城。

诗人手捧预言诗,踏出教堂大门,与来寻求安慰的人们一齐看向主城中心。

莫梨在巨幕上直播, 展示着世界范围内摄像头捕捉到的时间乱象,她担忧道:“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正在靠近人类,但很抱歉, 我的服务器无法计算出一个完美的化解方式……”

一人迷茫问道:“诗人,我们还能获得救赎吗?”

眼轻轻点头, “要等待。”

“等什么?”

眼捧起预言诗, 继续领诵——

“祂梦到被低贱者玩弄,荒诞的屈辱。

祂忘记自己的庞大, 赴死而重演。

深渊以此, 声声呼唤,唤祂苏醒。

与祂们重新交汇。”

诵读结束,眼抬头望入苍穹,凝神低语道:“救赎者如逆风执炬,必当承受烧手之痛。”

“第一道火把,揭开未曾记忆之痛苦。”

安隅的意识变得很弱,只剩丝缕。

他睁不开眼, 混沌中,只听到一个絮碎的喃语, 那不属于任何语言, 但他却听懂了——那是一个女人在表达歉意,为无法提供母亲的庇护。她告诫他忍耐和等待,努力生存。

巨大的空茫突然击中他, 他被从安全的地方生生剥离, 浑噩地存在于虚空。

很痛, 撕裂的灵魂被丢进混乱的旋涡——残缺和混乱感成了为他量身打造的深渊,他虚弱得连维持这一丝意识都十分艰难。

不如沉睡吧,他本能地想,实在太痛了。

无数时空碎片呼啸着泼洒,覆在他身上,他稍有了些许安全感,在呼啸声中蜷曲身体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察觉那缕意识似乎强了一些,像一簇聚拢着极大能量的细微火苗,在寂静中狂乱窜动。火苗舔舐走了一部分痛苦,他蓦然产生一个疯狂的念头。

要让那缕意识的火光迅速壮大,直至烧到痛苦的尽头。

想法诞生的刹那,他忽然感受到某些介质的停滞,如水纹静而缓地扩散,又倏然收敛。

突然的旋搅感差点磨碎他仅存的意念,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被无限压缩,痛楚达到巅峰之际,他却突然感受到空前的清明,感知到了光亮与触碰。

一个男人茫然道:“我怎么突然走神了。”

他被捧起来,听着那人自言自语,“确认收容。婴儿,主城外垃圾处理站。收容时间,2122年12月22……嗯?怪了,电脑上怎么显示2130年……”

纷乱记忆如巨浪,汹涌着灌输回安隅的脑海。

世界迅速演变,巨物缩小,他的视角逐渐与高大的人类拉平,孤儿院,53区,凌秋,资源长,摆渡车,巨螳螂,试验室,雪原,枪口,皮手套……

那双冷沉的眉目在记忆中浮现时,安隅突然感到意识剧痛,终于想起自己在干什么——

34区,时间控制台,他在捉捕钟刻。

意识猛地回笼。

现实世界。

黑塔已经乱成一团。

“已经确认这块屏幕刚才不存在,很可能是钟刻塑造的角落的屏幕!他在诱导角落钻入自己的屏幕!”

“如果角落察觉不到身处过去的时空,他可能永远无法苏醒了。”

“上峰,角落的精神力已经在0与100%之间反复弹动太多次,大脑无法保证他醒来时还具有人类意志。”

“如果角落苏醒时彻底丧失意志,那将等同于另一个更强大的时空异能超畸体。”

“人类无法承担这样的风险,如果精神力继续波动,建议在他苏醒前解决他!”

“不同意。角落的忠诚值得人类为其承担风险,起码要等他苏醒再说。”

……

上峰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决策员迟疑道:“但我们总要有所防范。顶峰,我建议34区其他守序者做好即时处决角落的准备。”

已沉默许久的秦知律当即道:“驳回。”

决策员立刻说:“请尖塔不要干预黑塔的决策。”

“涉及畸变的一切生死审判,我有一票否决权。”秦知律冷然开口,“或许因为很少使用,已经有太多人忘了我有这项权利。重申一次,我监管着角落,我不赋予任何人判处他死亡的权限,包括我自己。”

频道里陷入微妙的死寂,顶峰没有表态,秦知律等了一会儿,声音更沉,“炎。”

炎盯着双目紧闭的安隅,“明白。”

他利落地拆除手臂上的钢爪,收手时摸过流明的腰,指尖勾起他的配枪,和自己的武器一并扔到远处。

流明冷然道:“主城,我们随时准备与角落一起追踪钟刻,失智守序者的清扫工作,还请另派支援。”

刚才的决策员厉声道:“不要忘记守序者誓约——守序者接受一切不解释的处决,无论以……”

“不好意思。”流明打断他,“我从未签署这个鬼誓约,别忘了,我是被绑到尖塔的。”

他顿了下,“而且是否遵守誓约,你还是等角落醒了之后,和他本人谈判吧。”

严希的声音响起,“各位,请先等一等,安隅的精神力已经维持100%状态超过一分钟了,没有再发生波动,请再给他一点时间。”

如死亡般躺倒在地的人这时忽然睁开了眼。

频道里霎时一片死寂,上万人透过屏幕紧盯安隅——终端显示安隅的精神力仍在100%,但那双金眸完全涣散,他失神地望着空气,久久没有丝毫神情变化。

漫长的数十秒后,安隅终于轻阖眼皮,哑声道:“我还好。”

频道里顷刻兵荒马乱,各种考察记忆和神智的问题相继而来,但安隅太累太痛了,实在无力作答。

他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绞断意识的酷刑,即便醒来,余痛仍让他无比虚弱。

他缓缓翻过身,又虚弱地闭上了眼,听见自己本能般地呼唤那个人。

“长官?您还在吗。”

“在的。”秦知律立即出声。

安隅深吸气,“这块屏幕好像是我的,我差点就出不来了。”

“里面的东西会让你忘记现实吗?”

安隅“嗯”了一声,“它让我看到了一些原本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一念之差,我就会永远沉沦。好在,我好像还保留了一些求生的本能。”

“辛苦了。”

秦知律的声音很温柔,“如果下次还能留着一丝本能,就像你刚才醒来叫我那样,再多叫我几次吧。”

安隅怔了一瞬,睁开眼道:“什么?”

“毕竟是你的长官,总不会任凭你痛苦呼唤而置之不管。”秦知律语气和缓而坚定,“以我为锚,如果痛苦时却无法呼唤到我,那么一切尽是虚假。”

频道里还有精神紧绷的上万人,但却鸦雀无声。

记录仪小心翼翼地从空中靠近安隅,主城透过一方小小的针孔摄像头观察着他。

大屏幕上,那双空茫的金眸轻轻波动了一下。

片刻后,安隅抬起手,覆在了眼睛上。

他好像从来没对长官说起过,他觉得世界是一片无际的黑海,他从不知自己来去何处。

凌秋曾短暂地羁绊住他,而后,又剩他独自漂流。

他的声音如往常般不带什么情绪,但呆板之下,又好似在细微地颤抖。

“以您为锚吗……”

“要相信你的锚足够坚固。”秦知律语气坚决,“无论风浪多大,水下的锚点都不会移动。”

安隅喉结轻轻动了动,“知道了。”

片刻后,他终于长吐一口气,缓缓坐起,起身。

虚弱感在那具人类的身体上逐渐敛去,那双金眸一点点聚焦,直至瞳孔凝缩,盯向面前的屏幕。

刚才钻入的屏幕此刻已经熄灭,昭示着屏幕的主人死亡,但他本人还好端端地站在这。

钟刻的能力显然正在野蛮生长,不仅能迅速生成34区以外之人的时空屏幕,还能随意篡改屏幕的位置。

他很享受捉迷藏的游戏。

安隅将视线掠过那无数根汇聚向中央的白线,凝眉看着中央屏上不断积累的数字,说道:“这个巨大的时间池不仅是钟刻为自己积累的养料,也是他来去不同屏幕间的枢纽。他不可能永远穿梭在别人的时空中,一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屏幕。”

一旦切断那块屏幕与时间池的联结,他就再也无法穿梭和操控。

顶峰道:“角落,你的意志沦丧将对人类造成极大威胁,经黑塔决议,从此刻起,你只负责定位屏幕,换其他守序者进入。在场守序者人手可能不够,增援部队已经在路上……”

“驳回。”安隅蹙眉道:“不仅是我在抓他,他也在诱捕我。他已经选好了游戏对手。”

搏的声音响起,“安隅,刚才你的精神力在0和100%之间弹动。我们曾有数以千计的同伴死于意志沦丧,但还从未见过这么极端的数字。作为朋友,请你谨慎行事。”

安隅闻言一顿,轻轻触碰了下耳机,“只在这两个数值之间弹动吗?”

“是的。”

“弹动了多少次?”

一位研究员回答道:“你的意识进入屏幕不到5分钟,精神力共有28次突然跌至0又回弹。”

“知道了。”安隅深吸一口气,“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不行,就再一次。”

“可……”

“我会步步紧逼,直至站在钟刻面前。”

上峰犹豫道:“进入屏幕似乎给你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安隅神色淡然,“死不了就好。”

他忽然想起长官说过的话——唯有在痛苦中不断迫近极限,才能诞育新的觉悟。

这果真是他的宿命么。

耳机里反对的声音还没落下,他已经果断从腰侧抽出了刀。

“角落,你要干什么?你……”

金眸倏然凌厉,他猛地右旋身体将刀掷出,刀尖破风,直逼中央屏而去。

刀至半空,戛然静止。

耳机内外一片死寂,安隅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许久,一人迟疑道:“在场其他守序者,你们还……”

“唔……”炎皱眉盯着那把刀,“我们的时间是正常的,只是……”

任何人在这一刻都会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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