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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泷背着一个包袱,面朝外头的侍卫,站在界圭身前,犹如窥见了希望。

界圭走过,随手取走太子泷的包袱,扔在榻畔,说道:“他俩还活着,我只能告诉你这些。”

太子泷听到这话时,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你该早说。”太子泷道。

太子泷面朝界圭,总觉得摸不清他的心思,从小时候起,他就有点怕界圭,毕竟容貌全毁之人,对一个小孩儿来说,太吓人了。

“为什么?”太子泷道,“他们去了哪儿?安阳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界圭重申道。

太子泷知道再问不出来什么,但得到耿曙与姜恒仍然生还的消息,对他来说就够了。

“他们还会回来么?”太子泷又问。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界圭重申第三次。

太子泷只得回到榻前,坐下。

“我其实挺奇怪,”界圭说,“你为什么从小到大,总是这么听话?”

太子泷望向界圭,这话许多人说过,或者他们不明着说,心里却都在想。设若界圭从前这么说,太子泷一定会觉得他在挑拨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嘴上则淡淡一句岔开。

但现如今,不一样了。

姜恒改变了他许多,他更敏锐地察觉到,家人之间的关系,仿佛蒙着一层阴影。父亲与祖母,父亲与姑母,祖母与姜恒,耿曙与父亲……

界圭做了个奇怪的表情,朝太子泷道:“你这一生里,有没有某一刻,想过反抗你爹?”

太子泷没有回答,只安静坐着。

“啊,”界圭说,“想起来了,你确实反抗过。那天杀回落雁,就是你的反抗。其实你时时刻刻都在反抗,只是用你自己的办法。”

“界圭,你究竟想说什么?”太子泷的语气忽然带了少许威严。

“你们三兄弟,”界圭说,“一个像把剑,一个像本书,一个像面盾牌,底子都是一样的。”

界圭转身,离开寝殿时,稍稍回头,又道:“有时我觉得,你与姜恒之间,隔了面镜子。”

太子泷注视界圭身影。

“好好做你该做的事罢,”界圭为他关上门前,又行一礼,客气道,“若有缘,你们总会见面。”

三天后,雍国王子汁淼、卫卓同日出殡,场面浩大。太子泷沉默不语,亲自为汁淼扶灵,汁琮则护送卫卓棺木,巡过雍都落雁。汁淼生前衣冠送入宗庙内安葬,卫卓则葬入大雍忠烈祠。

迁都之举提上议程,汁琮亲自选址,雍国版图重制,北至远山,南至嵩县,雍已占天下十之近半,延伸过黄河,触及安阳、洛阳,更有狭长腹地,犹如一把剑,剑刃尖端则是嵩县。

雍国出关,天下惊惶,梁国灭国,此刻汁琮却昭告天下,十月十五,下元节当日,将在洛阳举行“五国联会”,一切照旧。

盛夏时节,姜恒跟随耿曙,转过山峦,隐隐听见了浪涛之声。

“上来。”耿曙牵着两匹马,姜恒早已按捺不住,惊呼,越过耿曙,冲过山地,站在山腰上,狂喊了起来。

“是海!”姜恒大喊道,“是海啊!”

他这一生,终于头一次真真切切,用自己的双眼看见了海。大海如此宏大,一望无际,海鸥鸣叫声阵阵,夏日的烈阳照耀在海面上,泛起金光。浅海处渔船划过,沙滩上沙粒细软洁白,犹如盐粉般。

姜恒难以置信,回头朝向耿曙,耿曙示意去就是,并始终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姜恒跑向海滩,险些被袍襟绊倒,当即除了外袍,脱了靴子,站在海水中,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

“你看!”姜恒捡起贝壳,让耿曙看。

耿曙把马儿拴在海边,说:“待会儿找个人家借宿,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犹记那年,朝耿曙说“我想去看海”时,七岁的姜恒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走出姜家的高墙。事实上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从生到死,俱不曾有机会离开家乡?

但他这么说了,耿曙便始终记得,十二年,他从未忘却。

如今他们终于来到了海边,碧浪与晴空之下,大海的彼岸,是否有着云雾笼罩的仙山?罗宣、松华与鬼先生,想必已在海的尽头开始了新生活罢?

耿曙曾巡视雍国国土,在最东面也曾见过狭长、破碎的海岸,那里礁石嶙峋,海水一片漆黑,孤独而荒凉。在见到越地尽头、鱼米之乡的盛夏之都时,亦觉得很美。

而身穿洁白单衣、在沙滩上涉水的姜恒,仿佛已与这碧空万顷、海天一色融为了一体。

耿曙笑了起来,那是他这一个月里第一次笑。

他在距离姜恒不远处坐下,将黑剑横在膝头,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哪怕这里并无太多人。

姜恒看到海的那一刻,已近乎忘了所有的烦心事,不一会儿便半身湿透,他不时回头看看耿曙,确认耿曙在沙滩上,耿曙便一手挡在眉眼前,朝姜恒笑。

与我看过的,北方的海不一样。耿曙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