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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上的周寄书看着底下的妇人,面色淡漠。

沈娘子,不,吴茜和他对视一眼,缓缓垂下头,非是敬畏,倘若真是如此,她也不会与周寄书对视后才低头:“大人,民妇要休夫。”

府衙外站满了人,休夫,怕是整个嘉朝都找不出这样一桩案子,一个女人,竟然提出休夫,即便民众观念有所转变,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接受。

有人藏在底下,暗暗出声:“怎么没上钉板?女子自请和离,按嘉朝律令,可是要跪钉板的。”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老朽还从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休夫,也是她一个妇人能说出口的?”

“这妇人是谁?胆子如此大,竟然要休夫。”

底下纷纷扰扰传进周寄书耳朵里,他微微蹙眉:“肃静。”

那双黑沉沉仿若乌木的目光下,众人瞬间闭嘴。

周寄书:“嘉朝律令,女子自请和离先跪钉板,是不错,但这里是云州,跪钉板之令今日起,彻底废除。”

轻描淡写的话无异于一颗炸弹,叫人头晕目眩。废除了?不少男人怒目而视,那是他们的利益被损害的愤怒,女子却有些愣神,不知为何,忽然流下眼泪。

底下的吴茜,更是惊讶抬头。

话音刚落,一队官差压着沈为之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好不狼狈,沈氏逃离这几天,他几乎疯了一样天天寻找,派人在书院门外蹲守,哪知道对方像是人间蒸发,踪迹全无。

直至今日,他在家被一队官差突然拿下,一路上沈为之满面慌乱,可看到妻子时,沈为之惊喜万分:“娘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知不知道,为夫这几天找你找的好苦,快跟我回家!”

听见解释的众人忍不住怜悯起这位相公,妻子偷跑出去,一连三天,可不是急疯了,没想到找到人就要对簿公堂。

还有一些跟着来的巷子邻居,也是摇头叹息:“这沈娘子怎生如此糊涂,沈郎君待她不好吗?听闻人失踪,几天几夜没怎么合眼,瞧瞧这颓废的。”

舆论几乎是一面倒,倘若是任何一个弱女子面对这些,都要吓得不能自语。

周寄书深深看了眼吴茜,毫无反应,仿佛那些话对她来说只是耳旁风。

周寄书:“公堂之上,何人喧哗。”

“吴氏,你先说此次状告原由。”

吴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将整件事始末说得清清楚楚,方才说话的民众这会儿不敢吭声了,囚禁?捆绑?

众人诧异的目光落在沈为之身上,他羞恼一瞬,又换上愧疚的目光:“草民也是不得已。孩子还小,我每日工作辛苦,家中一切都需要娘子照料,她却要去学什么习,抛下责任,我怎么能同意?”

“你说谎!”吴茜性格可不温柔,甚至称得上爆裂,她冷笑一声:“家里两个仆人,我们两个既无父母,又无长辈,恒儿也足以上学,哪里需要我,分明是你不同意,你不愿意让我去学院,便叫人绑住我。”

“沈为之,你究竟在怕什么?”

沈为之瞳猛缩,刹那间,仿佛被她看穿所有念头,他张了张嘴,颓然道:“在家休息不好吗?我的工作足以维持现在的生活,你又何苦非要出去。”

吴茜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

吴茜觉得自己像个废人,被男人供养,明明她也能自己养活自己,也有本事,就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她怎么可能放弃。

就在这时,一道童声传了过来,是她儿子恒儿。

小孩子看着她:“阿娘。”

他扯着她的袖子:“阿娘,不要生爹爹的气好不好?爹爹也是……也是为你好。”

吴茜柔软的心脏瞬间冷硬下来,她愣怔地看了眼儿子:“为什么?”

她不明白这是个什么世道,自己的亲儿子自己的丈夫都要阻止她,她愣愣地没有回神,并没看见小孩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漠然。

沈为之处理不完的账务时常会拿到家里,门一关,又有谁知道账簿其实是她对,丈夫只是在和儿子玩耍呢。

彼时的吴茜还没明白,她辛苦所做的一切,最后的结果成就丈夫盛名,又有谁知道,深更半夜,灯盏下,是她熬红了眼一笔笔核对账目。

吴茜打定主意要去上学。

在众人眼里,她简直是疯了,抛夫弃子也要上学读书?就当真那么渴望,可以弃亲人与不顾。

沈为之跟着哭求她:“放弃吧娘子,我和恒儿都离不开你。”

他说着推了把儿子,不曾想用力过猛,恒儿一下扑进吴茜怀里,手底下的小身体僵硬无比,不等她仔细感觉,恒儿已经挣脱开来。

她第一次看见儿子戒备疏离的表情,吴茜愣了一瞬,恍惚间想起这几年,从生下他就被丈夫抱着养大,她和儿子亲近的时候,竟然屈指可数:“恒儿。”

他反倒后退两步:“爹爹,头疼。”

他委屈地说:“不要阿娘好不好,要之前的漂亮姨姨。”

刹那间,吴茜脑子里一片空白。

“漂亮姨姨?”

她看向丈夫,对方罕见的心虚一瞬,旋即反驳:“那是我工作上的同事,经常和恒儿见面所以他才会这么说。”他话锋一转,“茜茜,跟我回家吧。”

“我信了你的邪!”

事到如今,吴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的丈夫在外面养了外室,听见解释的刹那,她便猜到了一个人——沈为之工作的酒楼老板独女:汤晴晴。

原来如此。

不理会任何哀求,吴茜直接跪向公堂:“大人,请准许我休夫!”

她说着看向一侧,心里不住发冷,原本该是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给了她最深重的背叛。

“吴茜,你怎么能凭空怀疑,我和旁人之间清清白白。”

吴茜不说话,只是冷笑着看着他,在男人唆使恒儿求她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表现出的态度已经是最清楚的意思。

她都不要了。

本就是爱憎分明的性子,现在堪破迷障,终于叫她明白这天底下谁也靠不住,能靠住的只有她自己。

想到之前看到的东西,她冷声道:“沈为之,谁聘请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连账簿都不会查,我给你做了六年的免费劳工。”

“沈为之,我看你以后怎么过!”

此话一出,甚至比刚才男主人爆出养外室还刺激,原来还有这样的男人。

沈为之:“吴氏,你可别可后悔!离开了我和恒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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