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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望着书案之上的奏表,秦业苍老面容上满是震撼之色。

“珩本愚直,出身寒微,处田野草芥之间,行江河浮萍之上,昨承先祖之恩荫,今沐圣皇之厚德,八岁闻边关事,遂成习武之念,思慕先祖武风炽烈,蹑足景从以报效宗社……家母重名教、尚礼让,以读书明理意而责之,谆谆教诲,遗言切切,犹在耳畔,珩遂生发奋读书之念,读习经史战策,每览史籍,常掩卷窃恨不能为前汉之班定远,为大汉扬威于疆外,及至长,遵母遗命,完婚于秦氏女……然宁国之长,珍心性乖戾,残虐好色,因之加害于珩,幸先有荣国太夫人慈爱亲族,秉公而处,弥合嫡庶,然珍不思悔改,变本加厉,阴连贼寇以害,幸后有圣皇圣明烛照,京兆衙司,以律而断,贼寇未遂于恶,珍由是坐罪失爵……”

以上只是事情回顾,语言拙朴,不偏不倚。

“圣上悯功臣之后,不以前罪除宁国之爵,以爵赐珩,皇恩浩荡,圣德沐化,贾族上下无不感恩涕零,珩为之不肝脑涂地以报圣上?然宁国之爵,系因珩见害于贾珍而失,如今改易于珩,悠悠之口,毁谤加身,珩未尝不夙夜忧惧,辗转反侧……”

事实上,他不愿袭爵,还有这样一个原因。

贾珍因他失爵,他再原地递补上去?这落在旁人眼中,他成了什么?

“圣贤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珩本愚直,少不更事,粗通礼义,不求甚解,圣上慈恩而望……欲表忧惧之心于帝阙,欲书宏图之志于丹陛。”

先引述圣人之言,以佐证其心,而后又说我本愚直,少不更事,对圣贤大义不求甚解,若有对“名正言顺”阐释不对之时,圣上不会给我一个小孩子见识的。

然后,又姿态卑微,宏图之志却书于丹陛,写在宫殿玉阶之上……

“珩今年十岁有四,与帝践祚改元同龄,珩幼而失怙,君父慈目在上,见珩之长……珩唯愿不恩祖荫,功名自取,皇天厚土,实所共鉴,愿圣上慈悯愚直,听珩泣语,珩敢不竭尽心智,报于社稷?珩不胜感激涕零,谨拜表以闻。”

最后一段,几乎是君父在上,这在臣民视天子为君父的封建时代,无疑是政治正确。

海瑞上《治安疏》后,于狱中说道,“臣无父,既食君禄,君即吾父,天下臣民无不视君为父,然当今圣上视百姓如鱼肉……”

一席话说的嘉靖,沉默不语,心头沉重。

一番辩论,最后送了海瑞八个字,年轻人……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不过论崇平帝的年纪而言,比之贾珩也算是父辈的年纪了,贾珩书就此言时,心头并无多少异样。

《辞爵表》书就,待其笔迹晾干,贾珩面色顿了下,又在奏章封面,书就名姓,自始自终,神情淡漠、郑重。

秦业已是神情怔怔,苍老的目光中有着一种难言的情绪浮动,惊异地看着少年,难以置信。

他究竟给她的女儿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这封《辞爵表》奏疏,文辞拙朴,情理皆备,纵是天子都要斟酌再三,而后只要改易心意,完全可以将奏疏播布于中外,天下只会感慨一句圣君在上,教化万方,而民崇礼义之道,践之行之。

一旁的秦可卿,同样全程见证着这封奏疏问世,玉容嫣然,芳心颤栗。

这就是她的夫君,再是艰难的局面,都能想出一条路来。

贾珩面色淡淡,目光平静。

纵然他奏疏写的言辞恳切,但归根到底只是一张名片,关键是要和崇平帝见上一面,彻底解开天子的心结。

纵他袭贾家之爵,真的能从四王八公中夺一些军中职权吗?

这两天,他也从蔡权那里搜集了京营的一些资料。

只能说……领兵的勋贵都烂了,还能指望京营士卒有多少战力?

远的西海沿子的番国都打不赢,近的京畿三辅的贼寇都难靖平。

他就知道,就不能对陈汉兵卒抱以任何的期待。

京营裁汰老弱、争名逐利,和四王八公勾心斗角的事情,交给王子腾去干吧。

否则动辄得咎,上下掣肘。

旧的体制上,孕育不出一支新的军队,不如另募新军,从头新建一支独属于他的军队,不管将来是做袁项城,还是做曾文正,都可在他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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