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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疏楼也尝了一口,并未发表评价。

一旁的掌柜总是偷眼去看白柔霜,被她发现:“怎么?”

掌柜讪讪:“觉得姑娘你有些眼熟。”

白柔霜意识到什么:“我姓白。”

掌柜恍然:“从前有个常来的女客,也姓白,总穿一身白衣,也最爱点这道烧羊肉,我对她印象挺深的,你们是亲戚吗?”

“……算是吧,她过得好吗?”

“应该挺不错的吧,我记得她成婚后,她丈夫常带她来我这儿呢。”

“丈夫?”白柔霜打断了他的话。

“是啊,就是那个姓王的,他们两个彼此之间那叫一个郎情妾意哟,”掌柜憨厚一笑,“不过过了几年她就随那姓王的搬走了,我也不知她现今过得如何。”

姓王,果然啊……白柔霜点了点头:“多谢掌柜告知了。”

她有些出神,看起来很需要倾诉,于是许疏楼开口问道:“你娘亲,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是个美人,”白柔霜回忆着,“眉目清秀,身形纤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是个……离不开别人照顾的女子。”

“……”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隔壁的王二叔在照顾我们母女,我对生身的父亲没什么印象了,据说他不是个好东西,”白柔霜摇了摇头,“娘亲她偶尔会对着我哭,骂我没良心,她每次这样骂我,我都很惶恐,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加倍地去讨好她。后来我才想明白,她只是透过我在骂爹爹。”

“……”

“娘亲有时候对我不错,”白柔霜轻声道,“有时候却也会看着我,幽幽地说,如果不是我,她不必过这样的日子。”

“……”

“所以,对于她最终选择卖掉我,我也许不该感到意外的。其实,如果她真的是为了顺利改嫁才卖掉我这个累赘,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白柔霜顿了顿,“我只是不懂她为什么可以绝情到把我卖进青楼,哪怕是卖给富户为奴为婢也好啊。”

“恨过吗?”

“恨过,”白柔霜坦然承认,“一开始进楼时,我生得又瘦又小,年纪也不能接客,但老鸨自然也不会让我闲着吃白饭,就让我先帮忙打杂,我那时候没眼色,不小心进了一间有客的屋子,客人嫌我扰了兴致,狠狠地一脚踹在我肚子上,那一次我人差点就没了。”

“……”

“那时候疼啊,真疼啊,疼到哭都没力气去哭,”白柔霜摇了摇头,“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恨。”

“……”

“我曾经特别想追着娘亲要个答案,”白柔霜笑了笑,“老鸨决定让我接客那一年,我半夜从三楼拼着摔断腿的危险爬了出去,就是想去找她问问,可惜被护院追上了,捉回去一顿好打。楼里的兰姐觉得很奇怪,问我为什么还不死心,她说,就算当初卖掉你时有苦衷,可后来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来看过你,不是已经说明你娘完全就当没你这个女儿了吗?”

“……”

“如今我倒是有了自由,可以去寻她,去要个答案,”白柔霜看向窗外,“可是似乎没有必要再去问了,我觉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了。也许她已经有了其他孩子,也许她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可那终究与我再没什么干系了。”

“……”

“师姐,我还没有准备好去原谅她。”

“你不需要原谅她。”

“那会不会影响道心?”

许疏楼笑了笑:“道心不是这样算的,并不是强行委屈自己去原谅伤害过你的人,才叫道心圆融。爱恨嗔痴,顺其自然就好。”

“我明白了,”白柔霜点了点头,“我不会原谅她。”

许疏楼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

“师姐,你觉得她有后悔过吗?”白柔霜突然问。

“重要吗?”

白柔霜想了想:“你说得对,不重要了。她是心怀歉疚,还是理直气壮,都与我无关了。”

“……”

“其实拜入无尘岛之后,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很想去她面前炫耀我已经是个修仙者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她知道我有修仙的天赋,会后悔卖了我吗?”

许疏楼轻声道:“失去你是她的损失,她该后悔,并非因为你有修仙的天赋,而是因为,你本可以成为这个世上最关心她、最爱她的那个人。”

白柔霜这样的姑娘,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如果她的娘亲肯好好把她养大,她一定是娘亲身边最贴心的小棉袄。

听到这句话,白柔霜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街上,有叫卖着玉兰花手串的小贩经过,她有些出神地看了过去:“原来又到了这个季节啊。”

她再回神时,对面的许疏楼不知何时消失了,对面只有一张空空荡荡的长条板凳。

“师姐?”白柔霜探头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她那‘转头没’的靠谱师姐。

许疏楼去得快,回来的却也快得很,手里举着两只玉兰花手串,递到师妹面前:“给你的。”

白柔霜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哄你开心。”许疏楼把手串小心地系在师妹的手腕上,那白玉兰花开得娇艳,兀自在她手腕上散着清香。

白柔霜看着师姐,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不再需要母亲的答案了,她只是我过去的一部分,而我也早该与过往作别了。”

“……”

“她是我人生中前十几年里最重要的人,不管是儿时的孺慕,还是后来的恨,我心里总是牵挂她的,但现在不再是了,早就不再是了。”那个想报复的女儿早就不在了,想要母亲一句忏悔的女儿其实也不在了。就算真的有忏悔,那迟来的忏悔也毫无意义。

“……”

“师姐,你才是我的家人。”

“……”

“进入师门后,我也有人宠,有人爱,那个青楼里出来的满心惶恐、拼命讨好所有人的白柔霜,在遇见你和大家后,其实已经慢慢消失了。”

“我看得出来,”许疏楼看着她,眼神里渐渐染上了笑意,“我为你高兴。”

白柔霜笑了笑:“我突然想回村子一趟。”

两人离开食肆,顺着长街,买了一份糖炒栗子,边走边吃,很快到了白柔霜幼时所居的村子。

白柔霜看向村口的老槐树:“我还记得这里,秋天这附近会开一大片凤仙花,特别漂亮,娘亲总让我给她摘花回去染指甲。”

“你还能找到幼时的居所吗?”

“可以,但不必找了,就在这里便好。”

语毕,白柔霜跪了下去,对着村落的方向叩首。

村头有聚在一起聊天的大婶们古怪地看着她,她却毫不在意。

一叩首,谢你给我生命;二叩首,忘你冷漠无情;三叩首,你我母女情绝。

自此,我不再恨你,也不原谅你,你我之间,陌路便罢。

从此道心澄澈,于亲情种种再无牵挂。

叩首的时候,她鼻尖嗅到了手腕上玉兰花串的清新香气,于是心头宁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