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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达连科默默点头,回想起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几次应变,确实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李乐没去细听,专注着手腕与核心的协调发力,让汗水畅快地流淌。

李乐回到楼上公寓,冲了个痛快的冷水澡,冰凉的水流激在温热的皮肤上,带走了最后一丝格斗后的燥热。换上干净的浅蓝色牛津纺衬衫和卡其裤,开始围着餐台转悠。

森内特教授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从自己房间里踱出来。

“几点走?”老头靠在厨房门框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目光却扫过沙发上,李乐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十点半的航班。”

“哦。”森内特应了一声,踱到沙发边坐下,挠着跟进来查尔斯三世的下巴,惹得老狗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你也走了啊.....这屋子,又该空荡荡的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是回我的里士满乡下那个小破屋比较合适,至少那里还有几只聒噪的乌鸦和一堆骨头做伴。”

话语里透着一种欲盖弥彰的落寞,像老房子里积了灰的角落,平时看不见,人一走,就显出来了。

李乐正从柜子里拿出蒸屉,闻言哭笑不得地看向老头,“得了吧,教授。您那小破屋要是也算破,全伦敦大半中产阶级都得羞愤自尽。那好歹也是带半亩花园的墓景房,再说,”他走过去,从冰箱里拿出昨晚调好馅、今早蒸好的牛肉洋葱大包子,“您又不是我的挂件儿,或者查尔斯三世那种需要每天遛的宠物。您是一位有着独立人格、崇高学术地位、并且银行卡余额想必相当可观的终身教授、爵士。”

“我只是去趟纽约,接个人,顺带看看丑国人民是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又不是移民不回来了。”

老头掀了掀眼皮,哼道:“独立人格的学者,也需要有人一起争论恐龙灭绝到底是火山爆发还是小行星撞击,更需要有人在他想吃中餐的时候,不至于对着食谱把厨房点着。”

李乐把包子放蒸屉上,“还有,我正式且诚挚地再次邀请您,来参加我的婚礼。”

“不去。”森内特摇摇头。

“真不去?包往返头等舱,住五星级酒店,喝最好的香槟,还能见到不少有趣的人,包括我姥爷,他可念叨您好几回了,说谢谢您照顾我,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对照顾这个词有点误解。”

森内特摆摆手,语气里带着种略带刻薄的超然,“不去,不去。婚礼,本质上是一种形式大于内容、消耗远大于收益的社会仪式。”

“一个人的婚姻质量,从不会因为婚礼上用了多少鲜花、开了多少瓶唐培里侬而增加半分幸福指数。我活了七十年,从未培养出对观摩这种集体情感展演活动的兴趣,那是对理性与时间的双重谋杀。”

“有那时间,我不如多校对两页书稿,或者研究一下为什么查尔斯三世最近又胖了几斤。”

“是因为您从来没结过婚,所以无法理解这种对理性与时间的谋杀其实挺让人愉悦的?”李乐打着火,扭头眨眨眼,促狭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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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内特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从镜片后射出两道锐利的光,像被踩了尾巴的老猫,“李!你这是在对我进行基于婚姻状况的人身攻击和毫无根据的因果推断!单身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生活状态,代表着精神与空间的绝对自主!”

“它与理解婚礼的冗余性毫无逻辑关联!就像....就像一只从未见过雪地的企鹅,依然可以从热力学原理出发,批判在撒哈拉沙漠中心建造滑雪场的荒谬性!”

“苏格拉底有悍妻,康德独身一生,这影响他们的思想深度了吗?你这是庸俗的社会学决定论,肤浅!”

“是是是,我肤浅。”李乐从善如流地点头,“那您这位深刻的哲人,早上想吃几个肤浅的包子?猪肉大葱馅儿的,昨晚特意包上的,香着呢。”

森内特的气势顿时泄了一半,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他悻悻地坐回去,瞪着李乐往蒸屉里放包子,仿佛正在构建什么诱惑理性堕落的邪恶仪式。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背着手,嘟嘟囔囔地回了自己房间,还把门关得有点响。

李乐不以为意,哼着不成调的歌,转头又去热米粥,一旁蒸锅里的热气渐渐在厨房弥漫开,带着面食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暖香。

没过几分钟,门又开了。老头踱步回来,脸上那点佯怒早已不见,手里捏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的小袋子,走到料理台边,轻轻放在李乐手边的台面上。

“咳,”他清了清嗓子,“给你的。”

李乐疑惑地打开袋子,里面是一块怀表。沉甸甸的,黄铜外壳因常年摩挲呈现出温润的蜜色光泽,表盖上是精美的掐丝珐琅彩绘,描绘着星空与航海仪器的图案,虽然岁月留下了些许细微的划痕,但依旧精致非凡。

他轻轻按下簧扣,表盖弹开,白色的珐琅表盘,黑色的罗马数字,蓝钢指针正平稳地走着,发出极其细微、却沉稳有力的“滴答”声。表盘下方还有一行花体小字,R. Brown。

“这是.....?”李乐抬起头,看向森内特。

老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但眼中的表情泄露了不同,“我的老师.....当年送给我的。”

“他去世前两年,我拿到博士学位时,送给我的,说,这代表着旧秩序的精确与顽固执拗,适合我用于提醒自己时间有限、但思想可以跨越时空的小玩意儿,现在,”他转回头,看着李乐,眼神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闪而过,“送给你。当做.....结婚礼物。”

李乐愣住了,手指摩挲着温润的表壳,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历史分量。拉德克利夫·布朗,现代人类学功能学派的奠基人之一,森内特的授业恩师.....这不仅仅是一块怀表。

“教授,这太贵重了,”李乐把怀表小心地放回天鹅绒袋子,递回去,“不仅仅是东西本身,更是它对您的意义。这是您老师留下的纪念,我不能.....”

“啧,”森内特打断他,脸上又露出那种熟悉的、略带讥诮的表情,“李,如果你能把你那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嘴角稍微往下压一压,眼神里的光芒收敛那么百分之十五,或许你这番推辞会显得更有说服力一点。现在?”

他指了指李乐,“请控制一下你的面部肌肉,还有,擦擦口水,别滴在这块一百多岁的老家伙身上。布朗要是知道他的表被人用口水洗礼,恐怕会在墓地里翻身。”

“给你就收着。我的老师是个很大方的人,如果他知道这块表最终戴在了一个对亲属制度、礼物交换和象征资本如此感兴趣的学生的.....嗯,口袋里,或许会更高兴。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绝佳的田野素材,不是么?”

“导师赠予学生的礼物,学术谱系与象征性债务的个案研究?”

听到老头这么说,李乐知道再推辞就矫情了。他握紧手中微凉的表壳,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不止是金属与机械,更有一段具体而微的学术传承,一种淡漠外表下笨拙的关怀。

他抬起头,看着老头,认真道,“谢谢您,教授。我会保管好。”

“嗯。”森内特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依旧看着窗外,“包子快好了吧?我好像闻到馅儿的香味了。对于一个即将独自面对乡下寂静、只能与呆头鹅为伴的老人来说,一顿饱饭是唯一的慰藉了。”

“马上就好,贪嘴的老头。”

李乐笑着摇头,掀开锅盖,蒸汽轰然升起,模糊了窗玻璃,也模糊了老头微微翘起的嘴角。

早餐就在料理台边解决。刚出笼的包子喧软雪白,热气腾腾,一口咬下,汤汁丰盈,猪肉的醇香与大葱的辛甜完美融合。

森内特吃得顾不上说话,连连吹气,却舍不得放慢速度。查尔斯三世也分到一小块撕碎的包子皮,舔得津津有味。

饭后,李乐将剩下的十几个包子用食品盒装好,放进冰箱,叮嘱老头想吃了就自己蒸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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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内特含含糊糊地应着,眼睛却盯着李乐收拾好的那个轻便旅行袋。

。。。。。。

一楼大堂,李乐拎起包,走到门口。森内特也跟着走了过来,查尔斯三世慢悠悠地跟在他脚边。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教授。”李乐转过身。

老狗似乎感应到什么,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李乐的裤腿。

李乐蹲下身,揉了揉老狗松软的耳朵,“在家听话,别总想着啃教授的拖鞋。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他站起身,看向森内特。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阳光给他花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边,脸上的皱纹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双总是闪烁着睿智、有时刻薄、有时顽童般光芒的眼睛,此刻平静地望着他,里面盛着的东西,李乐读懂了。

没有多说什么,李乐上前一步,张开手臂,给了老头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森内特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抬手不太熟练地、在他后背拍了拍。那力道不轻,带着老人特有的、有点干硬的温暖。

“路上小心。到了纽约,别光顾着找什么灵感,记得看看路标,那地方容易让人晕头转向。”他在李乐耳边嘟囔。

“知道了,教授。包子记得热透了再吃。有事打电话。”李乐松开手,提起行李。又对老罗宾说道,“帮我照顾好教授,你们俩别偷摸凑一起喝酒,这里,我有眼线。还有,记得下周,袁家兴回来带教授去复查.....”

等李乐絮絮叨叨说完,老罗宾笑道,“放心,李先生,我们会照顾好爵士的。”

“嗯,教授。”李乐冲森内特一点头。

“行了,一路平安。”森内特背着手,笑道。

李乐拉开大门,午前温暖明亮的阳光和街道上隐约的车流声一齐涌了进来。他迈步出去,回头挥了挥手。

“砰。”一声轻响,隔绝了内外。

森内特站在原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看着李乐上了车。

“罗宾。”

“教授。”

“这小子给我垫了房费了?”

“是的。”

“我就知道,回头去我那喝两杯?上次留的一瓶赤霞珠还没喝完,再不喝就要浪费了.....”

“他说有眼线。”

“你信他?不就是安东那几个大傻子?”

门外,一辆黑色的宾利车门关上,缓缓驶入清晨渐稠的车流。

李乐透过后窗,看见老头还站在公寓门口,晨光将他身影拉得细长,查尔斯三世安静地蹲坐在他脚边。直到拐过街角,那一人一狗才消失在视线里。

他靠回座椅,从口袋里摸出那块怀表。

银壳在手心捂得微温。打开表盖,秒针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滴滴答答,像某种古老而恒定的心跳。他将怀表小心收好,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伦敦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