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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女孩长了一张小巧白皙的脸,看着就教人舒心。但,可能是她昨晚没睡好的缘故,两边眼睛的下缘,黑眼圈若隐若现,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蔫儿。

许芳菲瞪着镜子看了会儿,又拿出一根发圈,将浓密长发拢到一起,在脑后绑了个马尾。

再照镜子,果然清爽精神许多。

她对自己满意地笑笑。

*

喜旺街9号院大门附近,一个老大爷坐在自家的杂货铺收银台里,正闭着眼睛晒太阳,优哉游哉。

郑西野人正好走到杂货铺跟前,翻出烟盒一瞧,确实没烟了。他转身走进杂货铺,没等他说话,收银台的大爷却先开腔。

大爷眼也不睁地说:“香烟还没补货,很多都没了。”

郑西野扫了眼空了八成的烟柜,问:“有哪些?”

“只有玉溪和黄鹤楼。”

“拿一包黄鹤楼。”

大爷这才不甚情愿地掀开眼皮,从烟柜里摸出一包黄鹤楼,抬手丢给郑西野。

郑西野接过烟,给钱走人。

正午刚过不久,附近居民大多都缩在家里睡午觉,平时熙攘破旧的街道冷冷清清,连街坊四邻的叫骂声都消失了,只有一轮太阳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晒得人浑身发懒,好像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郑西野懒洋洋地靠着车门,往嘴里丢了根烟,正要眯眼点火,余光里却蓦然瞥见一抹清新的奶白。

他动作停住,侧过头,视线缓慢正视过去。

9号院内,背着斜挎包、绑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不疾不徐地走来。她今天没穿裙子,换成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和五分裤,裤子下沿刚好齐平她的膝盖,露出的两条小腿纤细匀称,细而不柴,色泽比她的上衣颜色还要光洁奶白。

郑西野静默几秒钟,把没点的烟从嘴里拿了下来。

“我约你两点见,现在才一点五十。”郑西野看了眼腕上的表,轻轻一抬眉,目光落回姑娘身上,“这么早?”

许芳菲手指捏住挎包的背带,说:“我在家没什么事,就下来了。”

她抬眸瞧他,忍不住问:“你呢,怎么也这么早?”

“烟没了,我下来买烟。”郑西野漫不经心地说,“抽一根烟三分钟,等烟味完全散干净又要五分钟,所以我提前下来,免得一身烟味儿熏到你。”

话音落地,许芳菲目瞪口呆。

郑西野手里还拿着那只黄鹤楼,修长五指的很随意地把玩两下,放回烟盒,“就是没想到你也提前。”

许芳菲实在是没想到,这男人提前出现在这里,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竟然是怕他抽完烟,烟味来不及散干净,会熏到她……

心里莫名一暖,耳根子却隐隐热起来。

许芳菲两腮泛红,抿抿唇小声说:“你如果现在想抽烟,我可以先走远点,等你抽完了再过来。”

“不用了。”之前烟瘾来了,结果一看见她,郑西野就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想抽烟了。

他替她拉开副驾驶室那侧的车门,也不说话,只是很平静地看她一眼。

许芳菲读懂这副眼神示意,连忙走过去,乖乖弯腰,坐进车里。

郑西野绕到另一侧,也上了车。

可他上了车之后,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既不说话,也不开车,只是坐在座位上侧着头,眼皮微耷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目光直勾勾的。

许芳菲本来还能眼观鼻鼻观心,强行镇定,但被郑西野这么直白毫不避讳地瞧了会儿,终于还是稳不住了。

她转头看向他,窘迫道:“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郑西野说:“上回你坐我的车,我教过你什么。”

许芳菲一懵。

郑西野对上那双晶亮迷茫的双眸,无言,最后只能倾身往她贴近过去,扯过座椅上方的安全带从她身前一环,系扣扣牢。

许芳菲整个人几乎是紧紧贴在座椅靠背上,面红耳赤,心跳混乱,木登登地看着郑西野做所有动作。

帮她扣稳安全带,他高大的身躯便撤回自己的座位。

“……不好意思,”小姑娘咬咬唇瓣,左手手指无意识摸了摸右手拇指的指腹,挤出几个字,“我又忘了。”

“没事。”

郑西野将许芳菲细微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注意到什么,眉心微拧。片刻,他收回视线发动了引擎。

汽车从喜旺街驶出,目的地是凌城文化宫,车程在二十分钟左右。

行车几分钟过去,车厢内悄无声息,始终没有人说话。

这样的安静,让本就紧张的许芳菲感到更加不安。她清了清嗓子,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道:“对了,上次听你说起军校。你是了解过相关信息吗?”

郑西野开着车,很自然地回话:“道听途说知道一点儿。”

许芳菲:“哦。”

郑西野侧目看她一眼,“你为什么想报考军校。”

“听我大伯妈讲,军校学费是全免的,学生每个月的生活费,国家也给补贴。”说到此处,许芳菲的脑袋低垂几分,声音也跟着变小了些,“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我不想我妈妈太辛苦。”

闻言,郑西野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平静地说:“历年报考军校的应届生,确实有不少都是你这种心态。很常见,也很合理。”

许芳菲看向年轻男人漂亮冷戾的侧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郑西野又道:“可是你只知道军校学费全免,生活费也给补贴,有没有想过,国家为什么要补贴军校生。”

许芳菲想了想,说:“我知道,因为军人很神圣。”

十八岁的小女孩,内心世界单纯美好,也过于理想主义,凡事只看得到海面上的冰山一角。郑西野闻言,寡淡笑了下,神色温和,“军人神圣不神圣我不知道,但苦是真的苦。不单单是身体层面,筋疲力竭受伤流血,只是最基本的家常便饭,心理上的考验和磨砺才最煎熬。”

许芳菲看着他,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穿上那身军装,就意味着扛起了保家卫国的责任,不可退缩,不可放弃,鞠躬尽瘁,马革裹尸。”郑西野直视着前方,字句轻缓而有力,“我建议你在做决定之前慎重虑。你一个姑娘家,没必要去挑这么沉的担子。”

许芳菲依旧定定注视着郑西野。

那时,年少的她并没有看懂,这个男人眼底深处的寒冽暗冰与惊涛骇浪,而他所说的“不可退缩、不可放弃、鞠躬尽瘁、马革裹尸”究竟意味着什么,她也听得稀里糊涂。

许芳菲不知道的是,这些她似懂非懂的东西,在今后的岁月中将彻底融入她的血液,在其中蔓延,弥散,凝结,和她的生命合二为一,伴她一生。

郑西野话说完,车厢内再次变得寂静。

好一会儿,许芳菲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回复道:“嗯,好。我会再认真考虑考虑的。”

郑西野没再出声。他目光在车窗外懒懒地扫视着,似乎漫无目的,不多时,黑色越野靠边停稳。

“等我一下。”

撂下这句话后,他便留下副驾驶室的许芳菲,独自推开车门下了车。

许芳菲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趴在车窗上往外张望,瞧见那人走进了街边一家商铺。

许芳菲视线上移寸许,看向商铺的招牌:

【和平大药房】

她心生不解,继续乖乖坐在车里等。

没几分钟,郑西野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

许芳菲有些担忧地问:“你去药房买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郑西野没答话。只见他反手关了车门。之后便垂下眼睫,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一盒……

嗯?

云南白药创可贴?

许芳菲狐疑地眨眨眼。

郑西野撕掉创可贴的包装纸,继而便转过头来看她,道:“手给我。”

许芳菲:?

许芳菲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茫然地伸出左手。

郑西野:“另一只。”

她收回左手,又换右手伸过去。

郑西野垂着眸,捏住了姑娘纤白柔软的小手,动作温柔,神色也格外专注。然后,将创可贴轻轻缠在了那只小巧可爱的大拇指上。

许芳菲眸光突的一闪,紧接着整张脸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底朝天。

今天中午洗碗的时候不小心,钢丝球锋利的铁丝在她右手大拇指上扎出了一道伤痕。那么不起眼的小伤口,他居然注意到了?

“受伤了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处理一下。”郑西野指腹若有似无摩了下那根缠住创可贴的纤细指头,抬起眼皮看她,语气平静,“留给我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