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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打算毁掉谁的前途,但是苏洄,你看看你昨天的样子,就是个十足的疯子,他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前途可言?”

苏洄脚步顿住,定了片刻,语气恍然,“是啊,你说得对。”

季亚楠跟了出来,抓住苏洄的手臂,扶着他走在走廊。

苏洄走着走着,停了脚步,“妈,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我想借二十万,现在就要,我会还给你的。”苏洄眼中布着红血丝,满是恳求,“求你了。”

季亚楠看过徐治对宁一宵的调查,心里清楚他要这笔钱是想拿来做什么,也没阻止,没多问,直接答应了,“好,妈妈答应你,一会儿就让人转你卡上,你自己处理。”

“谢谢妈妈。”苏洄被搀扶着回到自己的病房,但并不打算躺下,而是慢吞吞套上羽绒服,换了鞋,像是要离开。

外面下了大雪,季亚楠并不想让他出去,“小洄,别出去了,外面冷,医生说你现在身体虚透了,要好好养着,这一出去受了凉,万一发烧怎么办?”

苏洄低头系着鞋带,“嗯,我就去见他一面,把事情说清楚。”

季亚楠见他这样,心中难受,“你在电话里说吧,用我的手机给他打个电话。”

苏洄摇头,很固执,“不要,我要当面说的,打电话发短信都不行。”

他的眼神毫无焦点,站起来,稳了稳呼吸,借了妈妈的手机给宁一宵发了短信,约他九点在出租屋附近的公园后门见。

似乎是不放心,怕苏洄再发疯,季泰履派了几个人跟着他出去,几个大男人把一辆车塞得满满当当,季亚楠在副座,时不时回头看。苏洄望着窗外的雪,一动不动,她忽然就想到苏洄爸爸走的那天,十三岁的苏洄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手里捧着他爸的骨灰盒子。

只是现在的苏洄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就像失去的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把车停在公园后门的停车场,隐没在黑暗中,苏洄独自走向十米外的长椅前,坐下,安安静静地等待了二十分钟。

很快,不远处跑过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孩子,季亚楠知道那是宁一宵,她忽然不想看下去,转过脸。

宁一宵跑来的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他怕骑车不安全,就等了公交,没想到夜间公交来得太慢,一来二去就耽误到接近九点半。

好在他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路灯下的苏洄,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苏洄安静地坐在落了雪的长椅上,一身白色羽绒服,好像要和纷飞的雪融为一体。

“苏洄?”

宁一宵朝他走过去,说话时唇边飘着白雾,脸上带着笑。这是这么多天里,苏洄觉得最有烟火气的一幕。

他抬头看着宁一宵,慢半拍地站起来,在路灯下,宁一宵的影子拖得好长,落在雪地里,显得很沉重。

今晚真美啊,为什么偏偏是今晚呢。

苏洄恍惚间产生了一个疯狂又残忍的念头,他好想这座城市起一把火,把他们所有人都烧死在黎明之前,骸骨成山成海,这样一来,谁都不会介意他和宁一宵埋在一起。

“跟我回去吗?”宁一宵伸出手,抚摸了苏洄的脸,发现很冰,应该是在雪天里等了太久,“冻坏了吧,我给你暖一下。”

他伸出两只手,很轻地捧住苏洄的脸。

还是算了。苏洄放弃了那些可怕的念头,劝诫自己要多存善念。

浑浑噩噩的这些日子里,他唯一清楚的就是每一天的日期,因为他很想给宁一宵过一次生日,给他买蛋糕,陪他许愿,吹蜡烛,在他许完愿之后亲吻他,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送给他。

这些明明是很小的愿望。

苏洄知道自己实现不了了,也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才突然被巨大的遗憾压住,喘不过气。

“怎么了?”宁一宵低头看他,将他揽在怀里,“是不是不舒服,郁期来了?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宁一宵。”

苏洄终于开了口,每一个字都拖着很重很重的负累。

他看着宁一宵,也任由宁一宵望着他,两个人的目光连结了一个漫长的凝视。

苏洄发觉那个说法是假的,相爱的人即使凝视二十秒,也不一定会落泪。

“对不起。”他知道宁一宵最讨厌听到什么,但不得不说。

宁一宵笑了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了?”

苏洄没回应,自顾自哑着声音说话,像是发病了自言自语,“其实我最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后悔,因为得了这种病,大部分的时间都不是真正的我,有时候脑子好像被抓住晃来晃去,人也到处游荡,买东西,找人搭讪、说话,做一些神经质的事,等到大脑突然停摆的时候,就开始后悔,后悔买了那么多不需要的东西,后悔和太多人说话,后悔表现自己。”

很大一片雪花落到苏洄的头顶,开始渐渐融化。

“我一发病就喜欢承诺别人,所以老是食言。上高中那会儿吧,躁期,一个女同学约我周六在咖啡厅自习,我随口答应了,第二天就放了她鸽子。对了,还有一次,我在回家的路上捡了一只小猫,就把他带回家了。那只小猫很可爱,我对他说会给他买一个小屋子,第二天再回家,小猫就不见了,后来我问陈妈,她才告诉我,我外公看到了,嫌他脏,把他丢出去了,后来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宁一宵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懂苏洄,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默契得不像初识的人,他可以很快地识别苏洄的情绪,很明确地感知他的痛苦。

但这一次,他却在心里一再否定自己的识别结果。

苏洄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废话,笑了笑,看向他,毫无逻辑地开口,“宁一宵,我们就到这儿吧。”

宁一宵竟然没有愣神,而是直视苏洄的眼,他先是笑了一下,抬手去摸苏洄的额头,“你不会发烧了吧?”

苏洄后退了一步,没有回答。

宁一宵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的确是认真的。

“为什么呢?”他没发觉自己的手有点抖,“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不然我不接受。”

“没什么理由。”苏洄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就是不合适吧。”

宁一宵上前,一把抱住苏洄,紧紧地搂在怀里,“你不要骗我,是不是他们逼你的?我知道我和你差距很大,但是我会努力的,我们可以争取试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我试过了,宁一宵,都试过了。

“苏洄,我不想和你分手。”

苏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脖子很痛,他摸了一下,感觉有血渗出来,便将拉链拉到最上。

“可是我想。”

苏洄握紧沾了血的手,看向宁一宵,还是说出了这个他不愿提的词,“我想分手了。”

宁一宵没说话了。

“等去了美国……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苏洄感觉自己的嗓子哑到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但还是坚持说完,“……我不好,你把我忘了吧。”

说完这句,苏洄转身就走了,白茫茫的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没有回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走得快极了,生怕自己忍不住停下来,就会后悔,会回头跑向他,抱住他。

所以苏洄一刻也不敢停,走着走着,他眼前出现幻觉,好像这里不是漫天大雪的首都,而是冰岛,他身处那些蓝色冰川之上,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幻觉里的冰川渐渐倒塌,苏洄也晕倒在地,震起一身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