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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好几次试图为上司点餐,但送去也是白费,他根本不动,只能自己吃。

虽然有点庆幸,因为这些昂贵的餐食他平时从不会给自己点,今天却可以连吃三顿,但卡尔也很担心,害怕宁一宵真的出事。

他只好偷偷告诉上司唯一的好友、兼公司的投资人景明,对方正好也在纽约,很快便开着他相当夸张的帕加尼过来,卡尔也因此休息了一小时。

宁一宵坐在办公椅上看研究员发来的论文,景明来得突然,没人通知他,连他的助理都没吭声。

一进房间,景明就被消毒水的气味刺激到打了个喷嚏。

看宁一宵明显挂了脸,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去,“我给你拿了瓶好酒,这可是我小时候在我爸农庄亲手酿的。”

“你这房子空荡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买来就是办公用的。”他轻车熟路,从玻璃展柜最下层拿了醒酒器,这是他自己之前放过来的。开了瓶,醒了一壶,景明心满意足地坐在宁一宵的沙发上,等着喝酒。

“还好我找人搬了组沙发,不然坐的地方都没有。”

宁一宵头也没抬,“有椅子。”

“太没意思了,这儿这么大,都可以弄个网球场。”景明开起玩笑来,“你看外面草坪多好,要不要我给你弄套儿童乐园?找记者来拍拍,树立一个未来的好父亲形象。”

宁一宵对他的满嘴跑火车忍无可忍,“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喝酒?”

景明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还真是,我可不是来找你看财务报表的,就是纯喝酒。”说着,他倒了一杯,晃了晃,“尝尝?这酒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到的。”

他端过去,隔着桌子递给宁一宵。宁一宵接过来,抿了一口。

“怎么样?”景明立刻询问。

宁一宵放下酒杯,“一般。”

“怎么就一般了?你太没品味了!”

“我不是品酒师。”

宁一宵的心情肉眼可见很差,景明也看得出来,半靠在桌前,压低声音询问,“不会吧?别告诉我你因为订婚礼不高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情绪反馈是不是跑得太慢了点儿,脑子不是挺好使的吗?”

他说话跟倒豆子似的,没一句宁一宵爱听,他没看景明的脸,“不是因为这事。”

“嘁,我不信,那还能因为什么?”

景明吐槽起来毫不客气,但安慰起来也就那么几句,“贝拉她妈肯定安排了大批媒体,现在还捂着就是为了攒个爆炸性新闻。新旧联姻,琼斯家的女婿是硅谷独角兽CEO,多有看点。到时候那些融资商谁不上赶着,咱们C轮也差不多就到位了。”

他说出自己唯一的担心:“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利大于弊,就是之后你俩掰了,琼斯老爷子那头不好交代,他肯定知道你们合起伙诓他,要拿你出气就麻烦了。”

宁一宵喝掉杯子里剩余的红酒。

“棋下到这一步,琼斯先生心里也很清楚,我们都是互惠互利。真到了那一步,惹恼他的也一定轮不到我,只可能是他的小女儿。”

“可人家是亲父女。”景明提醒他。

宁一宵抬眼看向景明,“我们也是真金白银的投资关系,一条绳上的蚂蚱。”

“你这不是很清楚嘛。”景明不理解,“那还烦什么?”

宁一宵没说话。半晌,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我今天遇到他了。”

准确说,是他主动去找罪受。

“他?”景明一开始没搞懂,可看到宁一宵这样子,忽然也就意识到说得是谁,嘴也变得不利索,“就那个、那个……就是你为了找他差点辍学的那个前任?”

他感觉不妙,一下子就回想起宁一宵跑冰岛差点被冻死的事。

痴情种一般都没有好下场,他赶紧劝解,“你不会想旧情复燃吧?这个时间点可不太合适,而且都多少年了。”

宁一宵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声音变得很轻,有些无力。

“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他怎么会真的没有一点舍不得。

想不通苏洄有没有爱过他。

看他这样子,景明不由得担心起来,毕竟宁一宵是个势在必得的性格,要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我说你也该忘了,六年了,不是六个月不是六天,是整整六年,既然他能甩了你,甩得干干脆脆没有一次联系,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说不定人家都结婚生子了,可能对象都换了不知道几个。你有什么想不通呢,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不变的感情,你这么聪明,怎么就走不出来?”

景明搬出他最在意的工作,“现在收购案和C轮投资可都迫在眉睫了,别犯傻。”

看到宁一宵极差的脸色,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替他心酸。

他亲眼见证过宁一宵最消沉的阶段,酗酒,抽烟,强迫症一再加重,整夜整夜工作,不吃饭也不睡觉。

再来一次,别说本尊了,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吃不消。

景明放下插科打诨,认真告诉他,“宁一宵,你不可能和一只小猫玩偶过一辈子。”

这句话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彻底地划开了他的心口。他没有反应,眉头紧皱,是被戳破后的生人勿近。

景明说得没错,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什么立场都没有。

玩偶不会变,人会。

六年后的宁一宵比过去更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但只要重新见到苏洄,他就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看到苏洄过得不好,难过的还是他自己。

卡尔难得有闲暇时间,在一楼的会客厅拌沙拉,这次不止他一个人,还带了个助理秘书艾米,也终于不那么无聊。

他开始对着艾米回忆起创业史:“你知道吗?Shaw为了公司的运营可以三天只睡一觉,饭也不吃,通宵之后还能精神饱满地给投资人展示产品,一谈就是几个小时,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这么做。”

“没有女朋友?”艾米的好奇点发生严重偏移。

卡尔觉得自己的话题被她破坏,但还是解释说:“没有,至少我跟他这几年,他从来没有私人生活。”

“那……琼斯小姐……”

卡尔看了看四周,小心谨慎地说:“这个可能真的是商业联姻了,他甚至没让我给他们订过一次单独的晚餐,就算是相亲也得有那么一两次吧。”

突然,宁一宵楼上下来,八卦二人组这才终止谈话,装作认真吃沙拉的样子。

“卡尔,你过来一下。”

宁一宵又给他安排了奇奇怪怪的工作,让他去查琼斯小姐找来的那位装置艺术家。

当他找到对方照片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不就是上次和老板喝咖啡的年轻男人?他对漂亮的人一向印象深刻。

一来二去,自认为细心的卡尔发现事情不对。老板这么关心这个人,可提起的时候表情又很差……

他们都来自中国,长得都很英俊,该不会……

当天晚上,员工食堂里,卡尔眯着眼对邻桌的艾米说出了自己离谱的猜想:“你说……Shaw不会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弟弟吧?”

·

苏洄从曼哈顿折回布鲁克林的医院,又乘坐地铁,返回学校。出站的时候,雪总算停了。

他疲惫到在地铁里几乎站不住,戴着耳机听课,强撑着,照往常那样去到纯艺术系的助教工位上,办公室空无一人,苏洄拿出稿纸,继续工作。

没多久,怀特教授一通电话打来,打断了苏洄痛苦的反刍。他要求苏洄去他的办公室,这已经给了苏洄不好的预感。

进门的时候,苏洄看到怀特教授拧着的眉,心想,他的消息真是灵通,恐怕贝拉·琼斯之前就不止一次找过他。

“Eddy,你不是不同意的吗?”怀特教授开门见山,“这次是为了什么?我不相信真的是因为钱。”

苏洄竟然笑了一下,“的确是因为钱。”

教授盯着他的脸,最终叹了口气,“出什么事了?”

苏洄盯着他桌子上残留的一处陈年咖啡渍,停顿许久才开口,“我外婆生病了,肝癌。”他省略了许多细节,尽可能清楚又平淡地描述完这一切,目的是希望教授不要为他担心。

但没有用,听完怀特教授便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您帮我太多了。”苏洄垂着眼,“我还不起。”

气氛沉闷,怀特教授将手摁在他肩上,拍了拍,只说出一句,“你知道的,我把你当成是我的孩子。”

初遇的时候,他就曾说过。早年他和妻子曾经有一个孩子,和苏洄一样大,但不幸患上罕见病,并没能活过十八岁。

在寒冷的芝加哥街头看见苏洄的第一眼,他就觉得熟悉,也感到心痛。

“你不愿意接受我的钱,我理解,但医疗费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无论如何,你外婆的身体要紧,你要学会妥协。”怀特对他说,“刚刚我也想过了,和伊登聊了聊,他说他也想帮你,一起做一个募捐义卖活动。”

午饭时间,苏洄被带去怀特教授的家里,怀特夫人见面便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怜悯地说:“上帝会保佑你的。”

苏洄不太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如果哪天死掉,真的见到上帝,他也难以向他诉说自己遭遇的苦难和不公。

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账户上多了一笔钱,三万美金,名目是助教的奖金,汇款人是怀特教授。

他发消息,想拒绝,但教授并不接受,并且告诉他伊登在校舍门口等他。苏洄只好手写了一张借条,留在教授的办公室。

伊登是个非常热心的人,有着墨西哥裔年轻男孩儿的阳光和直爽。

在得知苏洄外祖母的病后,他非常难过,揽下了整个募捐活动的举办,坚决不让苏洄操心,要他一心一意照顾祖母。为此,他还联合了怀特教授的其他几名研究生,大家一起亲手做了杯子蛋糕和甜甜圈,用以义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