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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花衡乂眉头紧蹙,目光阴鸷地望了过来。

漫天都是红色的亡魂,仿佛挤满了红水母的海洋。可仅仅是十几万只人类的亡魂并不足以从地狱拉回死者。郁槐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死的人不够,你还想用自己的寿命来填。”

徐以年一愣,将目光投向远处密密麻麻的亡魂。在他看来这场血祭已经足够声势浩大,但……这么多人,竟然还是不够。

“如果你把大半的寿命用以血祭,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非常虚弱,除妖局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哥哥倒没做错事,但他死而复生,你自己想想,有多少人会被复活吸引?”

不等花衡乂开口,郁槐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一时,但帮不了一辈子。十万条人命太重了,除妖局必定会追究到底。”

花衡乂的表情松动了一瞬,神色复杂。

他本来有些埋怨郁槐,如果不是对方突然插手救下罗长老,他多花些时间安排好各项事宜再来复活花衡景,除妖局没那么容易抓到他的把柄。惹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人人喊打,没想到郁槐还愿意帮他。

花衡乂定了定神,犹疑道:“我……”

“小乂。”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花衡乂连忙扭过头:“哥!”

不知何时睁开眼的亡灵缓步走到他面前,眸中含着笑意:“好久不见了。”

花衡景踮起脚,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原来长大后是这个样子啊……小时候总喜欢躲在我后面,现在已经比我厉害多了。”

花衡景的外貌永远停在了十七岁,死后也维持着少年的模样。

“哥哥……”花衡乂看着亡灵微笑的脸,与兄长如出一辙的眼眸中盈满了希望,“再等一等,我们很快就能不分开了。”

“好。”花衡景说,“能见到你,哥哥很高兴。”

花衡乂也笑起来,他还想说什么,后颈骤然一疼,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徐以年伸手接住他,慢慢扶着他背靠在一颗枯树上。几步开外,花衡景的亡灵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在男生望过来时点了点头:“麻烦了。”

花衡乂的眼下泛着青色。从准备死亡直播到血祭开始他都未曾休息。妖力耗尽后,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强迫自己站在原地,连花衡景的亡灵什么时候有了意识、在他背后对着郁槐和徐以年说话都没察觉。

找机会打晕他。

花衡景一字一顿,无声道。

徐以年小幅度侧目,郁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趁着花衡乂的注意力全被花衡景吸引,徐以年果断动了手。

“除妖局还有多久到?”花衡景说话时不紧不慢,听起来十分温和。

徐以年估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半个多小时,可能已经在山下了。”

花衡景思考道:“如果想保下小乂,现在还有一个办法。”

郁槐微微扬了下眉,心里大概有了数。

花衡景很快判断出这两人中郁槐才是做决定的那一个。尽管变成了亡灵,他依旧能感应到对方惊人的妖力,从先前那通对话看,弟弟显然和这只妖怪更熟悉。

花衡景不再犹豫,恳求道:“请你向许愿机许愿,用小乂的寿命复活血祭牺牲的亡魂。”

郁槐没有立即同意。徐以年在心里感慨不愧是两兄弟,解决问题一个比一个狠。

“虽然之前没法开口,我大致能听见你们说话,做这个决定并非是一时冲动。”花衡景神情郑重,“我不希望小乂牺牲自己复活我,就像你说的,即使完成了血祭我们的处境也非常艰难。与其两个人都过得不好,不如让他一个人好好活着。”

“先问问代价。”郁槐叫了声锁在地上的许愿机,“把这些人全部复活,需要花衡乂多少年的寿命?”

许愿机毫无反抗的斗智,郁槐一提问,他哑着嗓子回答:“二十年。”

他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只复活被他杀死的人需要二十年…咳咳…如果想一起复活长老院标记的那些人……需要五十年……咳!”

严格说来,漂浮在天空上方的数万只亡魂并不算真正死去了,目前的状态更应该属于“魂魄离体”。血祭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使用花衡乂的寿命将他们拉回身体就像将物品归于原位,归于原位这一结果不需要付出代价,花衡乂的寿命支付给了归位的过程,就像达到结果必须消耗相应的能量。

“五十年。”花衡景没有犹豫。

将功补过,功大于过才能让花衡乂从除妖局的围剿下顺利脱身,也只有从源头上弥补错误,除妖局才会失去讨伐的理由。

“最后问一次,五十年,确定吗?”

花衡景点了点头:“已经比我预计中的好了。”

郁槐召唤出灵体替半死不活的许愿机疗伤,后者在皮肉生长时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看着许愿机这副任由宰割的模样,徐以年不由得好奇郁槐究竟做了什么。

趁着治疗,徐以年拍了拍他:“你不怕花衡乂醒来和你翻脸?”

“我看他很听他哥哥的话,决定都是他哥亲自下的。”言下之意,真要翻脸,他就把花衡景推出去。

几米开外,花衡景走到枯树下,他注视着昏迷的弟弟,在他面前慢慢蹲下了身。

少年模样的亡灵伸出手,手掌轻托住花衡乂的脸。生死有别,他无法真正碰触到自己的双生兄弟,少年脸上却绽开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徐以年听见他小声说:“我真的很高兴。”

“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真好啊……你好好地活着,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要是再珍惜自己一些,那就更好了。”

少年的声音又轻又缓,风一般融入夜色。那些纯粹的、满含希望的句子仿佛有魔力,轻而易举便能引起人心的共鸣。

徐以年身体一僵,渐渐埋下脑袋。

“?”郁槐惊奇地问,“你不会哭了吧?”

徐以年飞快擦了把眼睛,凶神恶煞地回应:“……关你屁事!你好烦啊!”

“当年不得已做出了那种决定,我很抱歉,没想到我的死亡一直束缚着你。”花衡景伸出手臂,轻轻环着已经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弟弟,就像一个迟来了十一年的拥抱。

“我爱你。”

他闭上眼睛,温柔地祝福。

“以后就自由地活着吧。”

最后一丝雾气融入许愿机的身体,束缚他的咒文也随之解开。

“好了、好了,可以许愿了。”许愿机诚惶诚恐。

郁槐盯着许愿机在花衡乂身上做了标记,金色的血祭阵重新铺展开来,许愿机连滚带爬上了血祭阵,郁槐踏上去的前一刻,折身看向徐以年。

他忽然指了指自己的眼角:“眼泪没擦干净。”

徐以年想也不想用手背蹭蹭眼睛。

什么都没有。

……被耍了。

他怒视郁槐,后者坏心眼地笑了出来,最后对他叮嘱:“等我一会儿,别乱跑。”

徐以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跳的速度不觉加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郁槐的对话越来越自然,两个人总是机缘巧合地凑在一块儿。即使心里不可抑制地为此雀跃,理智却响起了冰冷的警告。

这样下去……太超过了。

如果不想让情况走向难以控制的地步,他最好减少和郁槐接触。

暗红天幕上高悬的金色阵法如同生者世界的大门,无数亡魂受到牵引,穿过层层叠叠的血祭符文重回人世。

这一幕显露出些许神圣的意味,徐以年看得入迷,花衡景突然朝左侧望去。相比人类,亡灵对生者的气息更为敏感。

“除妖局来了,有很多人。”

徐以年抬头看向天空,虽说血祭的速度不算慢,但有这么多的亡魂需要回归本体,血祭一时半会儿不能结束:“你留在这里看着花衡乂,有什么事情就上去找郁槐。”

担心血祭被打断,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