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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郊,阳光照在灞河上,岸边皆是柳树。

沿河走了许久之后,薛白体力告竭。

他停下脚步,撑着膝低头看去,见青岚穿的还是那双不合脚的靴子,问道:“累吗?”

青岚有些心事藏了一夜,被他一关心,反而红了眼。

“我一个奴婢有甚好累的?就是,就是觉得委屈。我昨夜说我们隐姓埋名,倒显得我对主家无情无义、图你俊俏。可你说‘回长安扳回局面’又哪是容易的?我们俩算甚人物?那些人用马车将我们载着跑个大半日,我们便连回长安都难,连身在哪儿都不知……”

说着,她背过身去,抹着眼泪。

薛白指了指河,道:“事总归一点点做,沿河走一定有人家,我们先找到人家。可好?”

“嗯。”

薛白很有耐心,又问道:“找到了人家,问明回长安的路,回去把这件狐裘典当了,安顿好,收拾心情,再说下一步,可好?”

“好。”

出事以来,青岚拢共也只有方才一句抱怨,闻言点了点头,反而上前扶着薛白,低声道:“好在有你。”

薛白点点头。

两人互相馋扶往上游走了良久,终于看到了前方的桥。

“快看!”青岚大喜,指着前方道:“有个小集市!”

“我们有钱吗?”

“有,我荷包里剩二十六钱呢。”

虽只有些零钱,但想到能有吃的了,青岚还是很高兴。

薛白笑了笑,边走边看。

官道边有个小集,待雇的脚夫们抱着双臂蹲在卖胡饼的摊子边取暖。他们旁边是茶摊,对面则是个车马铺,散着一股马粪味。

一个面容黝黑的老汉早早套好了他的驴车,正拿着秸秆努力引他的犟驴调头。

周围几个孩童笑话不已,围着驴车边跑边叫,叫道:“老庄头的笨驴不调头!”

这车夫老庄头眼尖,见有人来了,马上喊道:“俊郎君俏女使,一瞧便知是往长安的贵人,雇个车吧?马车太贵,驴车正好!”

周围孩童偏偏喊道:“不调头的驴车可不好!”

“去,去,莫在小老儿这闹。”

老庄头挥散了顽童们,忙赶到薛白面前攀谈,道:“郎君是去长安吧?从这去可远,三十里路若用走的可得走一天哩,入了夜多冷……哎哎,女使这鞋也不合脚。”

“敢问到长安东市几钱?”

“郎君说话太客气了。”老庄头伸手一比,笑道:“三百钱。”

“这么贵?”青岚才拿出荷包,连忙又捂住。

“哪能说贵呢?小老儿来回也得一整天哩,便是拉满一车行李也是这价钱。”

薛白问道:“这是包车的费用,是否有便宜的车辆?”

老庄头笑道:“有哩,郎君可等别的客商一道分担路费,坐那大马车,一人六十钱。”

“多谢老乡了,我们还是走着去吧。”薛白道:“敢问哪有卖鞋的?”

“郎君太客气了,叫我老庄头就好。”老庄头依旧乐呵呵的,指点着道:“买鞋那得到前方的大集去,也有三五里路……”

“老庄头!”

有老妇从官道南边跑来,喊道:“有位大主顾从蓝田县往长安,路上有辆车坏了轱辘,要分一半书籍另载,笨驴可拉得动?!”

“哪能拉不动?每日喂得饱饱的!价可说定了?”

“快去,还有赏钱哩。”

老庄头大喜,也不要那犟驴再调头了,赶着就走。

薛白与青岚去买了胡饼。

长安城里的胡饼一个两钱,这边则是一个三钱。

两人希望能用十六钱买六个,好剩些钱买鞋子。那卖胡饼的老妇是个颇好心的,多给了他们一个。

从被活埋到终于捧上这温热的胡饼,薛白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力咬上一口。

他走在飘雪的官道上,回头看了几次,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老妇……

~~

“小郎君,又见面了!”

老庄头见到了避到官道旁的薛白、青岚,连忙拉住驴车,笑着打了招呼。

“老乡好。”

“小郎君稍待。”老庄头忙不迭下了车辕,向后方一名骑马者拱手行礼,道:“大郎君,小老儿可否载他们一途?”

那是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男子,留着三络美须,面容清癯,神色淡漠,眼神如古井无波,身穿素色襕袍,头戴幞巾,一手持缰,一手拿着一串佛珠,装扮虽不华贵,气度却极佳,显然是名门望族。

薛白与此人对视一眼,未及开口,有小童赶马上前,道:“驴车上都是我家主人的珍本书籍……”

“无尘。”中年男子喝止了童子,向薛白点点头,道:“小郎子若不介意,一道同行如何?”

“多谢先生。”薛白学着做了个叉手礼,道:“在下薛白,敢问先生高姓尊名?也好往后报答。”

他仔细想过,东宫虽想活埋了他,他却不是逃犯,不怕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甚至打算让更多人知道他的名字。

“不必谈报答。”中年男子却不肯报名字,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相互帮衬,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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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所言甚是。”

薛白今日才感受到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诸多不便,愈发能体会这“相互帮衬”四个字的意义,也明白了时人与家族乡邻抱团相处的因由。

中年男子含笑点了点头,催马而走。

他眼神依旧淡然,这一笑不见欢喜,反而显得有些慈悲。

眼见这位大主顾不爱说话,因此往长安的一路上连老庄头都不敢太说话。

好在,这段路平坦好走,半日之后便抵达了长安。

~~

长安城东有通化门、春明门、延兴门三个城门,总称为“青门”。

青门一带酒肆密集,乃是开垆畅饮的好去处,故而有诗云“未饮青门酒,先如醉梦身”。

车队进了春明门。

薛白放眼看去,只见酒楼林立,旗杆招摇,帘招高挂,红幔飘飘。每家酒楼里都有表演,歌伎吹笛,乐师击瓯,杂技相扑,还可见到酒客投壶或行着酒令,做着各种游戏。

更吸引人眼球的则是在门前揽客的胡姬。她们多是湛蓝的眼眸,头发微卷,唇抹胭脂,身披薄罗,袒露出雪白的肌扶,扭动着腰肢,频频挥舞素手邀人入店。

半城豪客醉酒高歌。

“摩诘!”

忽听得一声喊,康家酒铺中几人跑了出来,赶向那位带了薛白一程的素袍中年男子。

“摩诘!哈哈哈,我便说摩诘迁任库部员外郎,这两日该回长安任职了。”

“元二兄?!多年未见了。”

“你那辋川别业可拾掇好了?”

“年初便开始稍作拾掇,为此还赋了几首诗。”

“摩诘又有新诗了?!哈哈,快快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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