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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封看着他。这半大老头真是爱出汗,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又一脑门子汗了。

他随手从冯凯鑫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魏思源擦汗。

随后他朝着许蜜语一指,对魏思源说:“她叫许蜜语,听说她给你发过一封举报邮件。”停顿了下,他一挑眼梢,问道,“那封邮件,你看了吗?”

*

听着纪封的问话,许蜜语和魏思源都怔了怔。

许蜜语张大了眼睛看向纪封,心口不由怦怦地跳。

他好像,要替自己的举报邮件讨公道。

魏思源刚擦干的汗一下又从皮肤里渗出来,渗满了一额头。

但他笑得倒是一派从容。

“这几天属实有点太忙了……”

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在画外音里:所以没顾上看。

纪封很果断:“那现在看。”

魏思源没料到纪封一点搪塞的余地都不给,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我早上看过了。”

纪封一挑眉:“既然已经看过了,那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魏思源无声叹口气,想来躲是躲不过了,只好问:“纪总希望我怎么做?”

纪封没回答他,反而看向许蜜语,抬手对她一勾手指:“来,你自己告诉他们,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尽管隐约猜到了纪封是在干什么,但被他直接点名时,许蜜语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重了一下。

她向着纪封走近过去,站定在魏思源对面,思忖起来。

她原来的诉求是希望酒店能把冯凯鑫这个客房部经理给换掉。但现在看,这个诉求不用提了,因为纪封即将接手斯威,冯凯鑫会跟着魏思源一起离开。

所以她现在的诉求是——

“我想要他对全体行政层服务员逐一道歉,”许蜜语抬手指向魏思源身后的冯凯鑫,字字清晰地说道,“我们是服务员,不是陪酒的,他不尊重我们,所以他必须给每一个人当面、郑重地道歉。”

不等魏思源开口,冯凯鑫已经立刻拒绝:“不可能!不就是吃个饭应酬一下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至于你三贞九烈上纲上线的?”

他话音落下,纪封没理他。

纪封转头专注地看着许蜜语问:“除了道歉之外,还需不需要告他性.骚扰?”

许蜜语立刻想到作为证据的录音里,除了冯凯鑫他们那些男人的猥琐劝酒,她手下有几个女孩也傻乎乎地附和过。真告的话,这几个女孩就会被拎出来说是你情我愿,闹开了反而对她们的声誉不好。所以还真的是不太方便告。

她婉转地看了一眼纪封——不是不想告他,是不方便告。

纪封竟好像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也回给她一个眼神。

而许蜜语竟也读懂了纪封的眼神——那也不能这么实话实说,还是要吓他一下的。

电光火石间一来一回地对过眼神后,许蜜语开口,朗声回答纪封:“如果他肯对我们道歉,我们可以考虑退一步不告他。但如果他不肯道歉,我们一定会通过走法律途径讨回公道的。”

许蜜语说完,纪封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尖。那是对她刚刚反应机敏、能准确领会他意图的赞许。

冯凯鑫在一旁听得着急了,向魏思源求救:“二表哥……”

魏思源让他闭嘴,然后掏出手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和纪封好声好气地打商量:“纪总您看,不过就是一群服务员而已,您就当给我个面子,这次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表弟……”

纪封微微一眯眼,嘴角溢起一抹嘲讽淡笑:“只是一群服务员而已吗?”他抬手向身后站着的柯文雪尹香罗清萍她们一扫,对魏思源说,“可你表弟今天如果不道歉,这些服务员就会不高兴;她们不高兴的话,工作起来就会不走心,这样就会让顾客的住店体验大打折扣。”一番推演后,他得出最后结论,“那算了,这样让顾客体验不佳的酒店买卖,做下去只会赔钱。所以魏总,你这酒店我就不收了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魏思源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再也不打什么商量了,立刻转身向后,朝着冯凯鑫狠狠踢了一脚,把人踢得整个一个踉跄。

“还傻站着,去道歉啊!”

冯凯鑫千百个不情愿,可是看到魏思源狠厉的警告眼神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再没有救星。他只好照做。

他挪动到许蜜语面前,牙根都要咬出血来,脸上肌肉抽搐着,说了声:“对不起”。

又挪动到柯文雪她们那边去,逐个地对她们开口道歉。

所有被道过歉的人都忍不住有点兴奋。她们对陪酒的事早就心存怨愤,只是碍于冯凯鑫的淫.威不敢反抗。她们想不到这辈子还有让自己吃过的冤枉亏沉冤昭雪的时候,她们居然能面对面地听到冯凯鑫对自己道歉。

大家都开心极了,要不是新任老板正在场,她们真想冲到许蜜语身边一起抱住她。

冯凯鑫道歉完毕,魏思源再不想在这场闹剧里多耽搁一秒,立刻把他拎走。

纪封随后也走了,还走得极度潇洒有派头。

他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下巴微扬,眼不斜视,目中无人极了,并没有去看许蜜语,直接把身形拔得笔直,大步走出办公室去。

经过依然被薛睿挡在门外的聂予诚时,他看都不看一眼,像擦过空气一样擦肩越过。

薛睿看着纪封的背影,看他把步伐迈出一种六亲不认般地潇洒。

薛睿放过聂予诚,抬腿跨步小跑地跟上了纪封。

纪封却在转过拐弯处、身后那群人都看不到自己之后,蓦地停住脚步,一侧头,对薛睿问:“你跟上来干什么?”

“??”薛睿怔愣了一下。

不然呢……他不跟上来,应该去干什么??

“回去把她带上顶楼来给我做饭。”纪封没好气地交代着,又催促道,“赶紧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想饿死我?”

“……”原来不让他跟上来是要让他去催饭。

薛睿不由觉得有那么一点好笑。刚刚这人明明把步子走得那么六亲不认目中无人,多潇洒似的,合着都是在装腔作势拿捏做派,这不一到别人看不着的地方,立刻就开始催饭了吗。

*

薛睿折返回去找许蜜语时,许蜜语正被行政层的客房服务员们团团围住。

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又兴奋又开心。

虽然有些不忍心打断她们,但想到纪封的难搞,他还是出声叫了许蜜语,让她出来一下。

许蜜语的视线和他一对接,就立刻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个高薪兼职——她得赶紧给纪封做饭去,那个刚刚给自己撑过腰的男人。

也是她未来的老板。

想到这个刚被揭晓的新身份,许蜜语简直心生恭敬,立刻行动起来走向办公室外。

本来就是顶楼贵宾身份的纪封,再叠加一个新老板的身份,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

走出门口时,她看到了聂予诚。

她看到他对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眼神里竟还有对她余情未了似的一点隐痛。

他又折回来干嘛呢?是帮他的妻子兴师问罪,还是替他妻子的荒谬行为解释洗白?还是来帮她跟冯凯鑫求情,却见证了一场职权交替、没能让他的求情派上用场?

许蜜语不想去分辨聂予诚再次出现的原因,这对她和他来说都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

于是她路过聂予诚的时候,眼睛直视前方,也和刚刚的纪封一样,看都没有看他。

薛睿跟在许蜜语身后迈步。

他清楚看到许蜜语无视前夫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前夫是那样失魂落魄地被她搁在了身后。

他觉得这一刻的许蜜语,有点酷。

*

许蜜语很用心地给纪封烧了一餐丰盛晚饭。

纪封嘴里没好气地嚷嚷着“都饿过劲了”,可真吃起来时却一点没嘴软,光米饭就吃掉了三碗,更是把几盘家常菜风卷残云一般地吃个精光。

他放下筷子的时候,甚至打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有当众打过的嗝——他向来认为当众打嗝跟当众放屁是一样性质的事情,都非常地破坏完美,所以他从来都是宁可憋死自己也绝不放纵它们从身体里溢出。

可是今晚他实在太撑了,撑到他竟可以看轻生死再也抑制不住打嗝的冲动。

可打完这个嗝,他怔了一下后就觉得自己变得不完美了,顿时有点想闹脾气。都怪许蜜语,害他吃得这么撑!

这时他听到许蜜语对自己郑重道谢:“纪先生,谢谢您今天所做的一切,谢谢您肯维护每一个最基层的服务员,您这么做让我们觉得很有尊严,也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工作很重要!”

许蜜语说完对纪封弯腰鞠了一躬。

纪封还是有点想闹脾气,于是没好气地说道:“许蜜语,你听好了,但凡我已经找到了能接替你做饭的好厨子,我今天都不会站出来帮你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许蜜语想了想,品了品,回答说:“……好像懂。您是说,您只是因为不想失去一个做饭的,刚刚才会站出来帮我说话。”

纪封眼角一挑:“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就好。”

许蜜语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但就算您不站出来、我真的被开除,其实对您也无所谓啊,因为您可以直接聘我当全职厨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