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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西王眉心微跳,一记眼风荡向宁沅。

他原也生得俊逸,横眉冷对自有一股清冽气质。身材较宁沅更高了许多,一时便是旁人瞧着都觉气势凌人。

宁沅却无分毫惧色,在几步外淡淡抬眸,静看着他:“我从前只知昔日的贵妃与昭妃皆是三叔送进来的,却不知三叔送她们进来就是为着母后。如此,我母后的命倒是折在三叔手里了,三叔如何还有脸在这里搬弄是非?”

覃西王轻嗤一声:“殿下年纪尚小,许多事自是看得简单。”

宁沅眼底含着股思念生母的哀伤,面色却寒得可怕:“那若说得不‘简单’一点,三叔今日说天象道夏氏二女祸乱朝纲,光芒直压过紫微星。来日是不是就可说紫微星光芒已然黯淡,江山易主也是命中天定?”

覃西王眼底一震,刚欲开口,宁沅抬手指向御座:“三叔如此步步为营,一头熊都能驯养七年之久,当真是冲我姨母来的,还是苦心孤诣地谋求这皇位、指摘夏氏一族不过计谋失败后的欲盖弥彰?!”

夏云姒轻吸口气,心下惊叹:干得漂亮。

这样的事,信与不信都不过一念之差,“宁可信其有”更是见惯不怪。唯有让皇帝觉得覃西王醉翁之意不在酒,让皇帝觉得一旦他信了这番话,来日便连皇位也有可能动摇,才真能让兄弟生隙。

可这样的话由她说出总不免显得心思太深,非说不可也必要层层铺垫之后才好。

但宁沅不一样。

他是皇帝的嫡长子,这样的心思他是该有的,皇帝也会愿意看到他思量这些。

整个内殿都为之安静了一层,宁沅不做理会,仍只逼视着覃西王:“七年之前,我姨母初进宫,不过是个正六品才人。纵使人人皆知父皇顾念母后绝不会亏待她,也无人知晓她是否真能得宠——既如此,当真会有人这般费劲心思只为算计一个前路未卜的小小才人么?三叔觉得可说得通?”

可若是为算计皇位,就说得通了。

夏云姒淡泊垂眸,悠然地抿了口茶。

宁沅续道:“三叔又当真那么信天象卦象么?”

“若当真信,为何算不到那熊伤不到姨母?为何算不到香饵会被徐将军寻见?三叔连关乎自己成败的事情都算不准,国运大事偏还能这样轻巧信了?”

宁沅咄咄逼人,十三岁的孩子声音又稚气未脱,无形中会让人觉得这是童言无忌,也就又多了两分可信。

覃西王终有些急了,朝皇帝抱拳:“并非如此。皇兄,臣弟身边原有一能人,确是精于此道,便是昭妃苏氏的父亲。只是后来苏氏落了罪,她父亲便也很快亡故了,臣弟身边没了此人相助,故而……”

“哦,那此人昔年竟没能算到女儿进了宫会不得善终么?”夏云姒清清淡淡地开了口,语罢一声轻笑,“如此也可见是算得不准的,殿下还信?”

“你……”覃西王锁起眉,却没说出话。

在这一瞬之间,大约连他自己都有些动摇。

“三弟。”皇帝摇着头,深长叹息。

针锋相对的争执暂且收住,每个人都看向他。他靠向椅背,揉了会儿眉心,再开口时,每一个字都疲惫而失望:“朕从未想过,竟是你害了朕的发妻。”

夏云姒心下缓缓吁气。

这一句话,就算定了覃西王的罪了。

到底还是姐姐的分量重些。这么多年下来,皇帝对她有几分真情、几分爱恋都已不再重要,要紧的是人前人后他都记挂她极了,他自己也一直沉溺于这样的“深情”。

“你不必再回封地了。”他目光有些空洞,望着远方,飘忽不定,“听闻你与王妃一直无子,来日朕会替你过继一个侄子,承继你的王位。你的女儿,朕会封她做公主。”

他的视线终于在覃西王面上落定,透出几许凛然:“这是看在咱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

“……皇兄?”覃西王不可置信地摇头,下意识地要上前,但被宫人挡住。

皇帝一字一顿地续道:“传旨,覃西王听信谗言、谋害后妃,着……圈禁京中王府。朕念手足之情,命户部另挑宅院供其妻妾居住,其女接入宫中,交由……”他凝神想了想,“交由宋淑仪抚育。”

“皇兄!”覃西王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断声一喝。

皇帝只摆手:“押他出去。”

即有宦官上前押他,他自然挣扎,然那些宦官也是练过武的,哪能由得他挣开。

“皇兄,夏氏一族必除不可!”夏云姒平静坐着,静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否则舒贵妃居心叵测,五载之内天下便将易主……皇兄!”

夏云姒心弦微动,真想再往后听听,可大约是“善解人意”地宫人为不让这些大不敬的话继续流出便堵了他的嘴,这句话之后就一个字都再听不到了。

耳边传来一声沉叹,夏云姒侧首看去,皇帝神色之疲惫仿佛不眠不休地连读了三日折子。

宁沅上前了几步,温声宽慰:“父皇别难过……是三叔糊涂,铸成这般闹剧。”

夏云姒摇摇头,意有所指:“你父皇是难过你母后那样好的人,竟折在这样一场闹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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