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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步入玉竹轩的月门,守在房门前的两名宫女便忙迎了上来,屈膝行礼。

莺歌颔首恭肃道:“皇上万安。宣仪娘子刚睡下了,奴婢去请她起身。”

皇帝想了一想,摇头:“让她睡吧。”

莺歌应了声诺,却见皇帝并未离开,反倒提步继续向屋中行去。她与燕舞对望一眼,皆是一怔,又只得无声地起身,立回原本的位置。

贺玄时信步踱入卧房,在莺时见礼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莺时会意,声音卡在喉咙里,躬着身退向外头,前去沏茶。

房间里再无旁人,贺玄时立在几步外望了望床上熟睡的人,想上前看她,又恐惊醒了她,踟蹰半晌,自顾自地坐去了桌边。

不一会儿工夫,香茶沏好呈进来,奉茶的却不是莺时了,是含玉。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夏云姒。

不知是不是迟迟不曾侍寝的缘故,她在这方面似乎有种别样的“分寸”,格外喜欢让含玉到他跟前侍奉。他到朝露轩见她时含玉倒未必次次都在,但隔三差五的,她总让含玉到紫宸殿给他送些东西,大多数时候她自己都不进殿。

旁人都不是这样的,就连昭妃也不是。昭妃虽将采苓荐给了他,却将采苓约束得极紧,更不曾让采苓单独去紫宸殿送东西。

这般一比,她这“分寸”就显得很大方。

他忽而又心神不宁起来,就像听说她不愿祭拜皇后时一样。当时他的头一个反应,是患得患失地想她是不是会觉得他不顾及皇后的心思、对他生出不满;现下,他又在想她如此“大方”,是不是因为毫不在意他。

这种感觉令贺玄时觉得奇妙。

——他似乎从未这样过,哪怕是对皇后。

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皇帝睇了眼含玉:“退下吧。”

他以为自己素来喜欢贤惠大度的女子,眼下细思她的大度,他却莫名恼火。

一点也不想多看到含玉。

含玉轻轻应一声诺,屈膝一福,便恭恭顺顺地退到了外头。

莺时也没有再进来,贺玄时兀自品着茶,将那股奇怪的懊恼压制下去,终究是没去搅扰夏云姒安睡。

放轻脚步,他无所事事地在她卧房里转着,走到书架前,信手抽了本书出来。

……《声律启蒙》?

他蹙起眉头,又觉得好笑。

她论学识不如佳惠皇后,可总归也是夏家的女儿,诗词歌赋必定读过不少。《声律启蒙》顾名思义,乃是孩童初学生平仄声韵的启蒙读物,她拿来读无论如何都不对劲。

怀着三分不解两分好奇,贺玄时随手翻开书瞧了眼。

这一翻,便有纸页从书中落了下来。贺玄时俯身捡起,将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孩童稚嫩的字迹。

上面一组组写着并不复杂的对子,有些对得好,有些对得也不太合宜。旁边还有些红字的批注,是成人所写。

这不是宁沅的功课么?

他心底突然颤了一下。

她这样默默地关心宁沅,他都不知道,她没跟他提过半句。

是她自己觉得这样好好地做事情就好,还是因为她觉得他在皇子养母的事上一贯谨慎,唯恐惹他不快?

他竟让她有这种恐惧?

.

这一觉,夏云姒睡到了入夜时分。

醒来时颠簸的疲乏缓解了不少,饿劲儿倒上来了。她睁开眼醒了醒神,见床帐已放下来,透过帐子看到房中灯火通明。

“莺时。”她扬音唤了声,很快,听到向她疾行而来的细碎脚步与环佩玎珰。

夏云姒浅打哈欠,边揭开床帐边道:“灯点得这样亮做什么,下次我若在睡,不点都……”

还差一个“可”字没道出来,房中情景映入眼帘,令她猛地将话咬住。

莺时也已赶到了床前,一把拉住床帐,将只穿着心衣与中裙的夏云姒挡了回去。

她何曾穿得这般“清凉”地与男子碰过面?胳膊与肩颈都露着。

夏云姒只觉一颗心在胸中跳得愈来愈快,让她虽知自己已被遮在帐中,还是有点乱了方寸,下意识地将衾被也盖回了身上。

勉强定住神,她故作从容地开口:“姐夫怎么……到这儿看折子来了?”

一片安静。透过这种安静,夏云姒便知他也陷入了与她一般的窘迫。

少顷,听到外面轻咳了声:“原想来看看你,见你睡着,就让人取了折子过来。”

复又静了会儿,他又说:“你先更衣,朕去外面等。”

说完就听到衣袍窸窣轻微响起,每一缕都令她心底颤上一颤。

一股久违的女儿家羞赧涌上心头,让她手足无措——她以为自己手上早已沾过鲜血,断不会为这等小事无措,眼下却觉得无地自容。

直至听到房门关合的声音,夏云姒小心翼翼地再度揭开帐帘。

先是揭了条缝,通过缝隙环顾四周一圈,她才敢完全露出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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