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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皇宫,”谢缈声音里染上几分困倦,大约是这一路赶回来,清晨又去了一趟宫里,到这会儿安安静静地靠了她一会儿,他才觉得有点困了,“九重楼里锁着他自创的武功绝学和天下读书人千金难求的各类古籍孤本,往前数个百年或几百年的大家画作。”

“听起来就值很多钱。”戚寸心露出憧憬的神情。

谢缈闻声,轻笑了一声,却也顺着她的话,“嗯,值很多钱。”

但下一瞬,他的神情又变得晦暗许多,“他当初放言,若有人能找回他丢失的紫垣玉符,他便会重回九重楼,甚至迎持玉符者入楼。”

“是我姑母留的那个玉牌?”戚寸心反应过来。

谢缈轻应一声,坐直身体抬首看她,“娘子,我说我舅舅做了坏事,是他与我父王合谋,设了戚永旭的局在澧阳等你,再让你持紫垣玉符的消息散至月童,乃至整个南黎。”

他的语气平静,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细细打量戚寸心的神情。

而戚寸心听了他的话,面上果然有一瞬怔忡,一座藏满天下学武之人和读书之人最为魂牵梦萦的宝藏的九重楼阁,一定会引来诸多的争斗与厮杀。

也许那玉牌落入戚永旭的手里时,早就沾过无数人的鲜血,只是多年来姑母藏着它,带着它一起消失在南黎,才换来了这些年的平静。

可姑母为什么要藏着它?

“姑母带走那玉符,是舅舅的命令?”她一瞬抬眼。

因为姑母是戚家人,因为她可以顺理成章出入戚家,并查出戚永旭才夺到手里,就打算要献给刑部尚书李成元的紫垣玉符被藏在哪里。

谢缈静默地望着她。

“那现在它在我的手里,如果我不入九重楼,就会有很多人来找我,对吗?”戚寸心接着道。

“你不用去,”谢缈手指拂开她落到她脸颊的浅发,“反正我也不想你去,你就在我身边,我可以守得住你。”

但戚寸心垂下脑袋想了一会儿,她有些踌躇地抬头,“可是缈缈,我有点想去……”

谢缈或是从未料到她会这样说,他甚至怔了一下。

“那可是周靖丰诶,我要是去了九重楼,可以认他做先生吗?我听说他那一手明月体,特别漂亮,我……”

“你明明说过让我教你习字的。”

谢缈打断她,声音闷闷的。

戚寸心看出他的不高兴,她反应很快,连忙改口,“对哦,缈缈的字写得也很漂亮,一定比周先生的字还要漂亮,我还跟他学什么呀,我只跟你学。”

“可是……”她看了一眼他,又小声说,“我还是想跟他学点别的。”

“学什么?”

他问。

戚寸心想了想,说,“就算不能像我祖父,父亲和姑母那样,至少我跟着周先生多读一些书,多明白一些道理,眼界开阔些,也总是好的。”

谢缈此刻看着她,却忽然想起在东陵那条长巷尽头的小院里,有一个夜晚,他们在廊上坐着,临着灯火月辉,她说,“缈缈,这个世上总是有一些很倔强的人,拥有宁折不弯的脊骨,却保不住项上的人头。”

他的指腹有点凉,戚寸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牵起他的手,带起她腕上一阵铃铛响,“你不是说,我不入九重楼,他们才会来抢我手里的玉符吗?”

“你去了,他们照样会来,这区别,只是看周靖丰会不会护你。”谢缈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用那样一双沉静的眼睛打量她,“我以为你会害怕。”

“娘子,我有时候也看不懂你,我杀了人,你不怕我,我在铃铛里放寄香蛊,你也不怕我,但我只说要将虫子放到你身上,你就哭得好厉害。”少年的声音里充满迷茫,“可是这一次事关生死,你却又不怕。”

“我当然不怕,”

戚寸心伸手去捧他的脸,认真地说,“因为我有缈缈。”

星子波光好像都在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因在这午后阳光之下,隐约映出她一张笑脸,似乎便更有粼波微泛,剔透动人。

“我从东陵到缇阳的路上,看到很多汉人难民,他们不但要承受北魏官府的苛捐杂税剥削,还要被强行征兵来跟南黎的汉人军自相残杀,而当我知道我姑母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一件事而付出青春,摒弃情爱,甚至抛却生死时,我所受震撼,至今难忘。缈缈,我总觉得,我若有些本事,我也应该做点什么。”

“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劫难,而是我的机会。”时隔许久,她又像当初在东陵成亲那日一般忽然拥抱他,“缈缈,我知道你的处境也很难,我跟你做夫妻,就不可能过平静的日子,我早就想好了。”

“我要跟你在一块儿,我甚至想和你一起等到伊赫人被赶出中原的那一天,反正是人的一生,总要做一些值得的事。”

谢缈垂眸,望着怀里这个小姑娘乌黑的发髻,她忽然的拥抱令他一时动也不动,片刻后,他试探着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好像是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舅舅会那样笃定,她一定会选择入九重楼。

戚家庶房的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他还要考你的,若你没过他那一关,你一样不能入九重楼。”他提醒她道。

“能过关是最好,”

戚寸心在他怀里抬起头,朝他笑,“要是不能,还有缈缈。”

他抿起嘴唇,似乎不自觉想跟着她笑,但他忽然反应过来,又侧过脸,“最好是不能。”

他的声音极轻。

戚寸心没听清,探头问了声,“什么?”

“若是过了关,你也不能让他教你习字。”

他认真叮嘱。

“我肯定不会。”

戚寸心又忍不住笑,然后她坐直身体,同他说,“我还是第一次来月童,缈缈,我们明天可以出门去玩儿吗?我听老管家说,月童也有很多好吃的,他还给我写张单子,把那些地方都写下来了。”

她说到这个就显得很兴奋,“我听说,有一个地方是专门看杂耍的,他们还有老虎,我还没见过真的老虎呢,缈缈,我们一块儿去看。”

他轻应一声,也不知垂着眼睛想了些什么,大约也被她的开心感染,他少了几分困倦,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缈缈你去哪儿?”

戚寸心不明所以,歪着脑袋喊了声。

“找舅舅要钱。”

少年闻声回头,他的面容在此间明亮的光影里更显无暇动人。

“为什么要找舅舅要?”戚寸心疑惑。

“他该。”

少年不咸不淡地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