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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上的一壶茶已经沸腾,她垫着帕子提来倒入碗内,她将茶壶放回,手指探了探碗壁的温度,发觉烫得厉害,她转头看见他倦怠似的半睁着眼,打了一个哈欠。

折竹没听到她的脚步声,侧过脸抬眼一瞥,便见她坐在那一方矮案前的蒲团上,手肘撑在案上,一手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浅发绕到耳后,垂着脸在认真地吹顺着碗壁上浮的热雾。

满窗的柔和光线落了她一身,乌黑的发,白皙的脸,烟青的衫。

他不知不觉,盯着她看。

不过片刻,商绒觉得不那么烫了,她端着茶碗起身,却发现榻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掌心满是碗壁的温度,商绒轻轻地再将其放下。

白日里林间的积雪被晒得融化,夜半时分又忽来一场急雨拍打着窗棂将睡梦中的商绒惊醒。

雷声在天边发出闷响,一窗忽明忽暗的光影闪烁,如此不平静的夜,她敏锐地察觉到屏风另一边似乎有些细微的动静。

掀开被子下床,商绒扶灯掀帘绕过屏风,闪电与昏暗的烛火交织作冷暗两色,照见对面床榻上的那个人。

他一张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满额是汗珠,眉头不自觉地紧锁着,闭着眼,鼻息也是凌乱的。

商绒将灯盏放到一旁,试探着伸手触摸他的额头。

她的掌心才覆上他发烫的额头,他的手一瞬握起枕边的软剑来横在她颈间的同时,骤然睁眼。

他烧得眼尾都泛着薄红,那双漆黑的眸子就如他贴在她颈间的剑刃一般冷,可当他凝视她的脸,他又有片刻的怔忡。

“商绒?”

身体过高的温度烧得他嗓子也喑哑了些,他近乎迷茫的地唤她的名字,手指忽然松懈,软剑落地发出清晰的声响。

商绒惊魂未定地触摸自己的脖颈,又对上少年那双勉强半睁的眼睛,她一时又顾不上再害怕,转身便推门出去,在阶上唤梦石:“道长!”

她连着唤了几声,偏房内才传来梦石睡意未消的一声回应,随即房内很快亮起灯火来,梦石披衣开门,隔着淋漓雨幕看她:“簌簌姑娘,发生何事了?”

“折竹发热了!”商绒焦急地答。

梦石一听,忙将衣带随意一系,冒雨跑到木阶上去。

又是一番诊脉看伤忙活下来,梦石在廊上一边用风炉煎药,一边对商绒道:“你用帕子浸冷水再拧干,给他擦擦脸和手心,敷在额头上也行。”

“好。”

商绒提起裙摆转身进门,拿了铜盆边的帕子浸水,拧水的声音淅淅沥沥的,她一转头,发觉少年闭起的眼睛又睁开了。

她走近他,在床沿坐下来。

携带湿润水气的帕子笨拙地在他脸上擦来擦去,她忍不住去看他因她的动作而轻微眨动的睫毛。

帕子从他的脸上到了他的颈间,白皙肌肤上的细汗被轻轻擦去,她屈起的指节无意识地触碰到少年的喉结。

很轻的一下,他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攥住她的手腕。

溶溶灯影下,两人四目相视,影子映在对面的屏风上。

商绒忽然反握住他的手,湿润的帕子轻轻地点了点他屈起的手指,却令他的手指更蜷缩起来。

有点像她儿时玩过的含羞草。

可她记得梦石的话,只好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认真地替他擦拭手心。

“折竹,我最喜欢在下雨的时候睡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样的确会让我很安心。”

她抬起头来,对他说:“你好好睡一觉吧。”

她的声音如同裹在这夜雨里的一场梦,折竹神思混沌地盯着她片刻,不知不觉,视线模糊,眼皮沉重地压下去。

檐外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商绒将再浸水再拧干的帕子折起来放在敷在他的额头,在微晃的灯影下,她静默地打量他的眉眼,又俯身将落在地上的软剑拾起来重新放到他的枕边。

一夜雨浓,商绒倦极,也没看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才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沾枕即眠。

“十七护法,昨夜属下搜刘玄意的身时,发现了这个。”

清晨的寒雾掩去诸般景色,姜缨在树下压低声音道。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折竹眼睑下压着片倦怠的浅青,接来姜缨奉上的信件拆开来随意一瞥,视线却蓦地一滞。

“此信是否要带回栉风楼?”姜缨已看过信中内容,不过是一个落款为“辛章”的人与刘玄意做了一桩生意,要他寻一个什么宝匣。

姜缨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栉风楼的规矩就是要将一切与任务对象有关的东西上呈护法。

“无关紧要。”

折竹垂下眼睛,神色不清,指节屈起将其揉成小纸球,嗓音仍带着几分在病中的哑,“栉风楼也不是什么都要收入囊中的污秽地。”

“是。”

姜缨不疑有他,拱手又道:“属下这便将刘玄意已死的消息带回楼里。”

杀刘玄意的事已经结束,折竹可以不回栉风楼,但他们这些人,却是不得不回的。

“等等。”

但他才转过身,却听少年冷淡的声音传来,他忙回头,“十七护法还有何示下?”

“你可以不用回去。”

折竹盯着他。

姜缨一怔,随即一双眼睛迸发出欣喜的神采。

“但我要你去替我打听一个人。”他听折竹又道。

“何人?”

“一个法号‘妙善’的道士,”折竹思及前夜刘玄意在言语间透露那妙善失踪了十六年,他便再添一句:“只怕如今已绝迹江湖,你只需要查明他的生平就足够。”

“是,属下一定办到。”

姜缨恭敬地应声,随即想起来怀里的一样东西,他才伸手去掏了掏,却听少年又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随即一转脸,说:“还有个道士。”

“……?”

姜缨随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偏房,房门紧闭着,此时其中并无人在,他一下明白过来,立即道:“属下也会命人前往汀州白玉紫昌观。”

话罢,他终于将怀中的一只小小的雕花木盒子拿出来递到折竹眼前,忐忑道:“十七护法,这与前夜的那个,是一样的。”

折竹闻声,垂眸一瞧。

果然是一样的,他恹恹的眉眼间顷刻平添一丝兴味。

商绒在睡梦中总觉得有一只手在她的脸上抹来抹去,但动作轻到像是一种无端的错觉,沉重的睡意裹着她片刻的思绪很快消散,她始终没能睁开眼睛来分辨是幻是真。

午时饭食的香味充斥着整个院子,顺着半开的窗钻进屋内,商绒是饿醒的。

她茫然地盯着横梁片刻,随后想起今日梦石便要去桃溪村中教孩童认字,那么此时在厨房中忙碌的,一定是于娘子。

不能让于娘子发现折竹的伤。

她一下清醒许多,匆忙坐起身,却不经意发现自己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胭脂盒,愣了片刻,她将那盒子拿起来瞧了瞧,蓦地看向那被帘子遮住的细纱屏风。

换了身衣裙,商绒掀帘走入屏风后,抬眼便见昨夜还发热昏睡的少年此时正倚靠在榻上,慢吞吞地饮一碗热茶。

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唇上也没有血色,乌浓的睫毛一抬,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神光清凌,光斑漾漾。

他卧蚕的弧度甚至还更深了点。

商绒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开心,却听他开口道:“若是觉得不好,我下回给你买别的。”

“不用,”商绒轻轻摇头,知道他是在说那盒胭脂:“已经很好了。”

反正她一向没什么心思用这些。

于娘子还在外头,商绒急着要戴面具,便到木架旁洗漱,她才捧起铜盆内的清水来,水才沾湿她半边面颊,她却发现有些不对,再看手掌,已沾上莫名的红。

商绒双眼大睁了些,立即跑到梳妆台前,那面光滑的铜镜映出她白皙面颊上斑驳的红色。

沾了水,更好笑了。

“你看,”

茶碗里的热烟上浮冲淡他的眉眼,折竹的声音犹带几分虚弱:“你就是不喜欢。”

姜缨一点也不会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