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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安排好的番子见气氛差不多了,混在人群里开始跟着起哄:与其考虑为什么会出现舞弊,不如先想想是怎么舞弊的,为什么能如此精准的只录取官学举子,而把整个私学举子一网打尽。

“对啊,”现场有举子一拍大腿,他也很是费解,“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大家也没空闹事了,更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怎样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

也就终于有举子弱弱的发了声:“有人之前就和我说,是官制纸出了问题。”闹事自然不可能是一点就着,总要有个前因后果的铺垫,只不过这个流言之前只在举子中小范围地传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

“我也听过。”有人呼应。

但最奇怪的是,听过这个说法的人,南北都有,官学私学谁也没放过。而因为去年二梅探案录中洗女案的大火,大家还真的挺信纸制作弊这个说法的,传的有鼻子有眼。

舆论的风向就这样一点点得到了转变,这不是一场南北之争,也不是私学官学的对立,而是景明三年春闱这一科集体举子对会试结果的质疑。他们勇于挑战权威,反对地域歧视,只希望能够拥有一场公正公平、各凭本事的考试。

一场即将闹起来的矛盾,赶在火焰起来之前,总算是紧赶慢赶的被掐灭了。

皇帝那边在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给出了朝臣们紧急商量后的解决方案:正式下诏,组建了由数名都察院御史、礼部官员以及知名大儒构成的全新审卷官团,对会试的所有考卷进行复核。与此同时,东厂、锦衣卫以及刑部三方也联合展开了对此前所有主考官的调查,尽显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杨尽忠在听说出了这种事后,已经恨不能开心的喊一句“苍天助我”,朝廷越乱,陛下就会越需要他。

想来皇帝此时正在焦头烂额,杨尽忠也就没着急去催皇帝对他们的教育早做决定,生怕自己去的不是时候,触怒了皇帝的反骨。

杨尽忠对科举舞弊如此放心的原因,是因为如今的杨党根本不成气候,他觉得没谁能参与此事。

但杨尽忠不知道的是,他弟弟那个不争气的孙子杨乐,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害怕。他称病躲在屋子里根本不敢出门,当日在放榜现场有多煽风点火,如今就被朝廷的大动作吓得有多手脚冰凉。

杨乐在做这件事时,是怀着要拉全世界与他一起毁灭的癫狂想法的,但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反而怂了。一如他从小的性格,没什么真本事,只会靠家里,非常爱吹嘘自己的家世,因为除此之外,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也是因为他没想到朝廷会重视到这种程度。他也不能确定会试到底有没有舞弊,他一开始只是想要散播科举不公的丑闻,来报复詹家兄弟。

没想到会把天捅出一个窟窿。

杨乐已经完全不知道这事会如何收场了。

杨乐不知道,絮果却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对考试用纸有怀疑,在那天放榜现场看到杨乐后,也终于想起了杨乐遗落在他这里的私试卷子。

絮果等人在入了国子监后,私试的卷子也要自己购买了。只不过可以选择提前交钱,由国子监统一采买,也可以自己在考试之前上交考试用纸。杨乐一向是看不上国子监统一买的纸的,他曾与人吹嘘,为了让他提前适应科举,他们家从来给他用的都是科举标准的纸张。

絮果重新把卷子找出来一对比,果然是科举用纸,还是南方纸厂的出品。只是上面的暗纹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要不要再去查查杨乐之前的乡试和院试?”絮果等了一晚上,几乎是在快天亮的时候,才等到了在外办案一天一夜都快连轴转的阿爹。事实上,连大人已经连轴转了,他回来只是为了换身朝服,好敢去上早朝。

絮果看着阿爹眼底日渐增多的黑青,心中非常着急,总希望自己能变得更有用些,在阿爹洗漱用膳时,见缝插针的说了自己的发现。

“你还是怀疑他作弊?”

“我怀疑这次的事就是他挑起来的,但杨乐又没有那个智商想出这样一套缜密的操作,所以我觉得,他说的很可能就是他的真实经历。”因为真实,自然能取信于人。至于到底是不是舞弊,杨乐有没有那个能力参与,那就不好说了。

连大人选择了相信儿子,派人顺着这条线追查了下去。

结果,还真就查到了惊喜。

在连亭把东厂的调查结果送到御案前的当天下午,杨乐就被突然闯入杨府的锦衣卫给拿下了。路过祖父已经变得青蝇吊客的灵堂时,他还没有那么绝望,在看到被一并准备押走的大爷爷后,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心如死灰,完了,真的完了。

杨尽忠本来还在家中高兴,没想到连亭就这样带队从天而降。他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连亭发现了他有可能重新起复,提前在对他进行构陷。

“你这么做,陛下知道吗?”杨尽忠威胁的很有底气。

连亭却站在杨家的大堂上稳如泰山,他正拿帕子擦拭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嫌这里脏的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证据确凿,铁案如山。我东厂本就有先斩后奏的权力,陛下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哪里来的证据?不知所谓,殊为可笑!”杨尽忠冷笑。

连亭也笑了,用漫不经心的眼神带着杨尽忠一起,看向了杨乐。他没说话,意思却表达的足够明显,这不就是一个活证据?

杨乐的举人身份确实是靠作弊来的,连亭手上这里不仅掌握了书信往来,还有杨尽忠的私印为证,以及帮忙作弊的污点人证。

“这不可能!”杨尽忠怒目而视,本来想说侄孙莫怕,但杨乐做贼心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真的做了。杨尽忠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立刻转变口风,“老夫一生谨慎,纵使真的是我做的,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连亭当然知道杨尽忠是不可能留下这样的证据的。但杨尽忠把锅甩给别人甩了一辈子,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会被他坑兄坑成习惯的弟弟临死之前搞这么一把。

杨二是杨尽忠唯一的弟弟,生前多受兄长庇护,行事也算乖觉,虽然嚣张,却多少还知道分寸。可他做这事时已经快要死了,他不能让还没有功名的孙子无依无靠,就选择了兵行险着,打着他哥的名义帮孙子作弊。而正是因为杨尽忠不知情、也不可能同意,杨二才更需要明显的证据来表明是出自他兄长的授意,才能糊弄住旁人。

杨尽忠从未想过有一天“老实”的弟弟会暴出这么一个天雷。

在连亭好像在说“你不是什么都能一推二五六吗?这回可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吧”的眼神中,杨尽忠气的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如果这就受不了,那后面……你可怎么办啊。连亭轻描淡写地表示:“杨大人还没见识过诏狱长什么样吧?没关系,咱们这就把这个人生的小缺憾弥补起来。”

作者有话说:

*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出自隋朝的《从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