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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两碗汤饼!一碗渭城老黄酒!”小贩柳木炭纵身跳下车辕,一边将拉车的挽马朝门口的拴马桩上系,一边高声叫嚷。

“好勒!客官里边请!”负责迎客的大伙计黄福高声答应着挑开门帘儿,满脸热情地上前作揖,“柳叔,生意兴隆啊,小的给您拜年了!”

“兴隆,兴隆!你也生意兴隆!”柳木炭笑呵呵地还礼,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开元通宝,拍在了大伙计掌心,“来,过年了,拿着买碗酒喝。”

“多谢柳叔!”大伙计黄福眉开眼笑,飞快地将压岁钱收了起来。随即,从腰间解下一把刷子,主动去帮柳木炭刷两匹挽马身上的煤灰,“柳叔,您自己进去,我就不给您领路了。趁着您吃饭的功夫,我把它们刷干净了,您回去路上也能有个好心情。”

“那我可就多谢了!”柳木炭笑着点头,犹豫了一下,抬手指了指马车后部,“刷完了顺便帮我给牲口喂两把炒黄豆。黄豆就在车尾的木柜里装着。记得别喂太多,免得它们肚子胀!喂完之后,装黄豆木箱里头,还有一小袋子炒麻谷,你自己随便抓着吃!”(注:炒麻谷,用胡麻,盐、小米或者麦子一起炒制的零食,可以供重体力劳动者补充体力。)

“不用,不用,都领了柳叔的赏钱了,哪还能再吃柳叔零食?”黄福连连摆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马车尾部的木头箱子处瞧。

“叫你吃就吃,不用客气!”柳木炭心里发疼,却装出一副大气十足的模样,轻轻拍打黄福的肩膀,“你阿爷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在呢,在里头呢,今天吃汤饼的人有点多,他帮忙端饭去了。让我在门口帮客人照看牲口!”对柳木炭这样的老主顾,黄福也不隐瞒,笑呵呵地做出回应。

“嗯哼!”正说话间,已经有咳嗽声从门口处传来。却是汤饼铺子掌柜黄老邪不放心儿子,亲自出来迎客。

见柳木炭的驴车已经换成双挽马车,车身也隐约是半年前才在长安出现的最新款式,忍不住低声调侃,“他柳叔,最近发大财了啊!连牲口和车子都换成全新的了!我说最近这半年多来,总是见不到你的影子呢,原来是看不上我这小门脸了!”

“哪呢,哪呢,黄掌柜,您老可别寒碜我了。”柳木炭立刻拱起手,红着脸回应,话说得低调,声音却洪亮得能传出两条街:“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马和车子上了。哪像您,占着全长安城最好的位置,做着全长安最好吃的汤饼,一年到头财源广进。”

“看样子是真发大财了,嗓门都跟原来不一样了!”掌柜一边还礼,一边笑着摇头,同时,目光还没忘记快速从马车上扫过。看到敞开的车厢中,已经没有任何货物,只留下两小堆黑漆漆的煤渣,忍不住又大发感慨,“哎呀,你这生意好得很么?这么大一车泥炭,恐怕得四五千斤吧,居然一个早晨就全都出了手。”

“没有,只装了大半车,两千斤不到,两千斤不到,我娘心疼牲口,怕累着它们。”柳木炭笑了笑,高声否认,“并且车上装的也不是泥炭,而是那种蜂窝炭。看着挺占地方,却不压秤。最近两天,不是刚下过一场青雪么,需要烧炉子的人家多,所以蜂窝碳就卖得快。如果换做平时,得一直卖到晚上去。”

“那也是好生意啊!”黄老邪听得眼神发亮,继续高声感慨,“怪不得转眼间驴车换了马车,拉车的牲口也成了双呢!你啊,这两年真是好运气来了!来,进屋,别在外边站着说话,汤饼和黄酒马上就给你准备好。”

“还不是托您老的福?”柳木炭笑呵呵地答应,迈步走上台阶,“要不是您老当年照顾我生意,还介绍别的贵客给我,我哪有今天!您老最近用蜂窝炭不?用的话,我带着我弟给您老送货,比市面上便宜半成!”

“不用,我这边做汤饼,需要的火急。蜂窝炭适合烧铁皮炉子取暖,不适合我这边。”黄老邪听得心里舒坦,笑着摇头。随即,又朝着屋子里高声吩咐,“伙计,给柳掌柜多加碗黄酒!老客人了,别收他钱。”

“好嘞!”小伙计们声音从屋子深处传来,透着过年特有的兴奋。

“使不得,使不得,哪好白喝您的酒?!”柳木炭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早就过了白占人便宜的阶段,立刻摆手谢绝。

然而,黄老邪却不肯松口,只管将他引到屋子内最亮堂处坐下。随即,又亲自端了一碟腌蒜,放在了他面前。

恰好伙计也将汤饼和黄酒端至,热气立刻在二人之间弥漫。柳木炭肚子饿得咕咕小叫,无暇继续跟黄老邪客气,先拱了下手,然后端起饭碗,风卷残云般,就将两大碗汤饼送入了肚子里。

热汗立刻被汤饼从他的额头上逼出,顺着眼皮和面孔缓缓下淌,不多时,就拉出数道黑白条纹。

他从腰间扯出一条黑色汗巾,胡乱抹了两把,然后一边等着落汗,一边笑呵呵地端起了酒碗,“多谢掌柜赐酒,您老年纪跟我阿爷差不多大,晚辈就不跟您客气了。”

“客气啥啊!原本就没必要客气。你又不是头一回在我这吃汤饼了!”掌柜的黄老邪瞪了柳木炭一眼,轻轻摆手,“以前不给你多加头蒜,你都追着我要。怎么现在还讲究上了?”

“那时候不是穷么?”柳木炭脸色微红,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被人揭了老底而感到惭愧,“现在好歹也能吃饱肚子了,就不能再白占您老便宜了。话说回来,您老家里的汤饼,我打小时候就爱吃。这么多年,味道就没变过!就是以前小子家里头日子过得紧张,难得有钱来解一次馋。”

“你第一次来我这吃汤饼,就是这么说!”黄老邪又翻了翻眼皮,低声数落,“不过,你可有一阵子没来了。怎么了,我这手艺不合你的口了?”

“怎么可能呢?我这不是接了个脚力活,送货去西域么?一来一回,刚好大半年!”柳木炭也不隐瞒,一边小口小口地抿酒,一边笑着解释。“这不?年前刚回来。年后我就直奔您老这边了?”

“送货,去西域?”黄老邪大吃一惊,两只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你不要命了!居然敢去西域。万一半路上遇到劫匪,你爷娘老子还不是,呸呸,我瞎说,我瞎说,灶王爷保佑,坏的不灵好的灵。他柳叔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是六神商行的活,安全得很!就是累了一些,从早到晚不停赶路。”柳木炭放下酒盏,笑着解释,“不瞒您老,我当初也是穷疯了,才豁出去与赌一回。不过,现在我巴不得还能走第二趟!”

“六神商行,用你的驴车送货?”黄老邪上下打量柳木炭,拒绝相信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人家那么大的买卖,会用驴车拉货?你小子,不愿意说就不说便是,何必糊弄我这个老头子?!”

“冤枉,黄掌柜,我糊弄谁,也不会糊弄您啊!”柳木炭闻听,立刻拱起手高声喊冤,“我真的去了西域,受六神商行所雇。人家没看上我的驴车,看上了我的身板和赶车的本事。”

“纯人工?”黄老邪皱了皱眉,继续刨根究底。

“纯人工,来回!马车都是商行的。”柳木炭又端起第二碗酒,小口细品,“去的时候,帮忙赶车,装货,伺候牲口。回来的时候,帮忙赶牲口,喂牲口,卸货。那边马贱,尤其是拉车用的挽马,卖得比猪都便宜。所以,我就买了两匹马,一道带回了长安。年前结算工钱的时候,又央求着队伍中的二掌柜,打折卖给了我一辆大车。”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怪不得我很久没见到你!”黄老邪站起身,透过窗子中央巴掌的碎拼玻璃,看了几眼柳木炭的马和马车,恍然大悟。

“您老刚才说,蜂窝炭烧灶,火不够硬,是不是?”柳木炭白喝了黄掌柜一碗酒,心中过意不去,想了想,小声询问。

“是啊!”黄老邪恋恋不舍将目光从马车上收回来,轻轻点头,“怎么,你这还有不同的说法?”

“我看商队那边做饭,用一种叫做风葫芦的东西,拿手一摇,就可以把蜂窝炭的火,吹起来半尺多高。”柳木炭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透露,“您老买一个试试,好像也没几个钱。如果好用,烧蜂窝炭,可比烧木炭便宜老了!”

“有这东西?”黄老邪愣了愣,本能地追问。随即,看看自己身边的高背椅子,看看窗户上的碎玻璃拼花,再看看柳木炭身上肮脏却没有任何补丁的衣服,轻轻点头,“那我就买一个来试试。唉,人老了,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我估计没推出来多久吧!”听出对方话语里的颓废之意,柳木炭笑着安慰,“否则,您老早用上了,根本不需要小子来多嘴。”

“应该是吧!”黄老邪轻轻点头,又看了柳木炭几眼,试探着询问,“你来回一趟,就能赚个双马挽的大车,怎么还继续卖起蜂窝煤了?大过年的,也不说歇息几天,让你爷娘托媒人帮你相看个合适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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