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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闹闹,但重逢后又是蜜里调油,大概这就是新婚的通病。

乌嬷嬷看着他们相携往上房去了,心里不免伤感,结果气才叹了一半,便听边上付嬷嬷哂笑了声,“家和万事兴啊,家主恩爱,家业兴隆,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可就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嫌家下过于太平,非挑起些争端来。我还没见过奶妈子借着小妾的势,硬要挤到人家正头夫妻中间来的,王爷半夜三更奔走百里,是因为牵挂家里头王妃,可不是冲着什么妾室,嬷嬷还是看清些吧……”

那夹枪带棒的话,一直传到肃柔耳朵里来,她仰头看了赫连颂一眼,不知他听人这样顶撞他的乳母,心里作何感想。谁知他眉舒目展毫不在意,道了句:“上京怎么比幽州还冷!娘子,我的手都冻僵了……”

肃柔当然知道他冷从何来,在幽州时铁骨铮铮,没人供他撒娇,他是军中统帅,是高高在上的王侯,几万双眼睛殷切地看着他,等着他调兵遣将,等着他发放粮草军饷,就算是斗骨严寒,他也能扛住。但是人回了上京,那就不一样了,一下有了依靠,陡然娇弱,娘子长娘子短,嘀咕抱怨,邀宠不断。

肃柔忙搓了搓他的手,忽然发现细嫩不再,手背上的皮肤摸上去竟如蛇皮一样。她惨然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牵着他的手进了内寝。

屏风后,替他脱了那身朱红的衬衣,让女使往温炉里加炭,火头烧得旺旺的,让屋子愈发暖和些,又接过结绿送来的热水,让他把手浸泡进去。仔细搓洗过后,拿手巾包裹起来,自己又去妆台上取了猪油膏子,一点点替他揉搓进肌理,一面叹息:“言之凿凿幽州不及上京冷,怎么把手弄得这模样?”

那双柔荑温存地摩挲,从手背到指节,再到指缝,他受用不已,“不吃一点苦,你就不会心疼我。”边说边靠在她肩头,依赖地搂住她的腰,闭上眼睛说:“你知道我在外面,最期盼的是什么吗?”

肃柔说:“什么?”

“睡觉。”他说,“因为在梦里能看见你,能像现在这样抱着你。我离开上京二十日,这二十日过得甚是煎熬,我害怕把你一个人留在上京,害怕我不在,不能保护你,也害怕官家仗势欺人,会对你动什么坏心思。”

肃柔心下有些酸涩,探手抚抚他的肩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没出息!”

他在她耳后那片皮肤上轻柔蹭了蹭,“就算带兵出征,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安顿好你,让我后顾无忧就可以了。可如今是在上京,这繁华之地处处都是陷阱,前有朝廷倾轧,后有官家忌惮,加上陇右局势不明,这路是越来越不好走了。”

肃柔沉默了下,思忖再三才道:“我那日进宫拜寿,官家确实背着人召见我了,也提起了稚娘和孩子。我拿话试探了几回,看得出官家起先有些将信将疑,但后来听我哭诉,我哭得真切,好像把他哄住了。”

他终于在昏昏的天光下睁开了眼睛,“你向他哭诉,他一定借势说我坏话,然后对你诉衷肠,告诉你所托非人,自己还一心一意爱慕着你,是不是?”

所以多年的朋友不是白交的,他知道官家所思所想,甚至连他办事说话的方式,都摸得一清二楚。

肃柔想起那日种种,虽然心下很不舒服,但也只能往轻了说,“题外话总是少不了的,但我也申明了立场,官家到底不是昏君,总还顾忌君臣之义的。”

赫连颂冷笑了声,“所以他果真还不死心,就说他近来宠爱那个叶昭容,我心里,何尝不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肃柔唯恐他意气用事,忙叮嘱他:“别因这个,在朝堂上和官家过不去。”

“我心里有数。”他又换了个笑脸,知道外面的诡谲不该带进闺房里来,遂起身脱了里衣,展开双臂说,“娘子,快来。”

肃柔绞干帕子覆盖上他的胸膛,隔着一层棉布,感觉自己的手就是丈量河山的尺。他引着她翻过山川丛林、蹚过浅滩谷底,明明简单的擦洗,在他迷蒙的视线下,逐渐擦出了暧昧的气氛。

轻喘一口气,他贴在她耳边说:“这次去幽州,我派亲信又求了些药。那大夫听说十瓶这么快用完了,据说还大大赞叹了一番。”

肃柔红着脸打了他一下,“这种事,特意告诉我做什么!”

他的嗓音变得低沉,“告诉你,好让娘子放心大胆,药有很多,不必再仔细算计着,缩手缩脚不得尽兴。”

不用缩手缩脚,那么自然要动手动脚,她低呼,“还没擦完呢……”

然后里间便传出“哐”地一声响,是铜盆打落在地上的动静。

刚从外面进来的雀蓝见结绿呆站在门前,纳罕道:“是盆打翻了吗,不进去收拾?我让人再送一抬热水来……”

结绿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见她要去张罗,忙一把将人拽了回来,然后拉扯到廊上,压声道:“你是头一日在上房伺候?这时候进去,看王爷不把你脑袋拧下来!”

这下雀蓝终于明白了,红着脸讪笑了两声,毕竟她们与乌嬷嬷不一样,她们是一心盼着娘子和王爷好的,那么内寝的事就不用她们操心了,只需盘算盘算,晚间预备什么暮食就好。

王爷好久没在家了,还是要丰盛些,犒劳这些日子在外的艰辛,像潘楼的入炉炕羊和海鲜头羹都是少不了的,傍晚时分,闲汉把食盒送到门上,内院接了铺排起来,刚布置好碗筷,里间的人也出来了。

烛火轻摇,将这上房内外均匀铺上了一层橘红的光,赫连颂给肃柔布菜,一面吩咐跟前侍立的都退下,待人散尽后才道:“我这些年结交了不少朝中重臣,如今也到了用人的时候。爹爹得病,我那几位叔父虎视眈眈,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局势有变。官家一直不下令,不过令安抚使两下里平衡,文武百官一日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朝野上下就一日佯装太平,这样下去再耗上三年五载,也不是不可能。我知道官家的心,他未必不着急,只是担心拿捏不住我,这才一拖再拖。他能拖,我却等不及了,终究要有人谏言,将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商谈才好。”

肃柔举着箸,动作却停顿下来,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个坏疽只有挑破了,着力诊治才能见奇效。

眼下大家都憋着,不是办法,官家这些年政绩斐然,但他也不是毫无弱点,相较于先帝的果决,他在兵事上瞻前顾后,且疑心过重,不信任任何人。嘴上说赫连颂与他一同长大,情比手足,但果然放虎入林,他却有顾忌。他怕一旦放走赫连颂,赫连经纬会称帝,陇右都护府也会彻底脱离朝廷管辖。陇右不单只有赫连经纬一股势力,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在赌,赌正值壮年的赫连经纬不会那么短命,也赌那些伺机而动的虎狼兄弟们,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种博弈,显然没有有力的依据,一切往坏处想,要么赫连颂反,要么陇右被赫连经纬的其他兄弟接掌,朝廷几乎没有赢面。如今是两者选其一,就得提醒官家正视当下局势,只要有人将这件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官家就不能回避。朝堂上的谏言从来没有不了了之,既然开了头,一定会有结果。

“长痛不如短痛。”肃柔放下了筷子问,“官人打算托谁?”

赫连颂道:“同知枢密院事徐仲谦。我与他私下交好,这些年却没有同桌喝过酒,由他提出,再托左谏议大夫附议,这件事提交中书省后,官家就不得不拿出个决断来。”

肃柔听后颔首,“只是要小心,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他说知道,复对她笑了笑,“又要害得娘子为我提心吊胆了,不过你放心,这事我早就有筹谋,不是临时决定的。前两日听说金军又在扰攘,这是个好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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