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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一直没看她, 而是望向窗外。

那面窗向着书墨轩的内院,院子里种着一株石榴树,盛开着满树红似火的石榴花, 仿若一个个盛装打扮的红衣女, 仰着艳阳尽情绽放。

岁月更迭,时光如梭,最终这满树的艳丽会在冬日的萧瑟中消失殆尽, 空余凋零的枝条, 再无曾经的风华。

她看着画中的女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位妇人的模样。妇人的眉眼已染上时光的风尘, 容颜印着岁月的痕迹。没有红衣胜火, 只有荆布粗裙,褪去飒爽的英气,只留看透繁华之后的淡然。

寺庙旁边的茅草小木屋中,进进出出都能看到妇人忙碌的身影。年幼的小女童跟在妇人身边,软软地唤着,“阿奶,阿奶。”

画面一转, 妇人似是病了躺在床上,小女童拧着热巾子替妇人擦身。妇人心口稍偏的位置,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疤,小女童对着那疤吹着气, 软软地说着:“痛痛飞了,痛痛飞了,阿奶好了。”

妇人看着小女童, 爱怜慈悲。

“阿奶的素素可要记得,以后可别像阿奶这么傻, 千万别给男人挡剑。”

“挡剑?”小女童歪着脑袋,“为什么要挡剑?”

“因为喜欢。”

“不疼吗?”

“当时不觉得疼,如今想来也无后悔,只有不值。”

小女童似懂非懂,一直盯着那块疤看。

许多年以后,小女童长成了大姑娘。她那么喜欢一个男人,为了那男人受尽耻笑与白眼,最后她没有记住阿奶的告诫,为了给那男人挡剑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不值啊。

阿奶不是说了吗?

不值的。

可是那个傻姑娘啊,没有听阿奶的话。

隐素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那是原主的人生,是原主的经历,可是无论是师父也好,还是阿奶也好,那些过往仿佛真实在她身上发生一般。

“敢问老人家,这女子是你什么么人?”

“她是我的妻子,已经失踪快四十年了。”

妻子?

“她为何失踪?你没找吗?”

“她…因为误会离开了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老者的声音低沉沮丧。

隐素握紧了手中的笔,半晌之后缓缓放下。

听到她说画好了,老者这才回过神来。

那双久经岁月洗礼的眼睛在看到画像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发生了改变,他不敢置信地站起来,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画,苍老的眼中已有泪光。

他看着画中的女子,嘴唇嚅动。

“红衣,红衣。”

红衣?

叶红衣!

盛国公府那位和离消失的夫人。

这时外面似有嘈杂声,有人好像在找什么人,声音听着有些熟悉。然后王掌柜领着人过来,那人直接奔向老者。

“祖父,你出门怎么不告诉我?”

来人是魏明如。

红衣艳丽,耀眼夺目,眼神更是锐利。

两人在学院门口那番对话已然对立,四面相对之时,自有火光四溅。

隐素已猜到老者的身份,并无意外之色。

魏明如满眼担心,焦急地问自己的祖父身体可有哪里不适,连连自责自己的疏忽,言语间全是对长辈的孝顺关切。

看向的隐素时,目光越发锐利。

“傅姑娘,你和我祖父说了什么?”

盛国公忙摆手,“明儿,不关这姑娘的事,今日还得多谢这位姑娘。若非这位姑娘,我如何能再一睹你祖母的容颜。”

魏明如闻言,朝那画看去,一看之下惊喜道:“祖父,这真是祖母吗?”

“正是你祖母的样子。”

“原来祖母长得这般模样,当真是飒爽英姿无人能及,和明儿想得一样。若是祖母还在,该有多好。明儿就能承欢在她膝下,孝顺她照顾她。”

隐素闻心,手握成了拳。

她忍着恶心,朝盛国公行礼道:“恕晚辈冒昧,敢问前辈可是魏国公?”

盛国公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不必多礼,我刚听明儿唤你为傅姑娘,你们认识?”

“祖父,这位傅姑娘是承恩伯之女,我们是德院的同窗。”

“承恩伯?”盛国公皱起眉头,“我竟是不知道,京中何时有这么一户人家。”

魏明如小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听着听着眉心不自觉皱在一起。原来是因家中有女入宫得宠而受封的末等伯府,难怪他不知道。

他们大郦开中三公四侯,哪个不是以军功起家。便是后来晋封的勋爵,无一不是有战功在身,再不济也是有政绩之人。

曾几何时,天子恩典居然如此之随意,单凭一个得宠的女子就能让家人蒙受皇恩,当真是可笑至极。

皇帝这些年真是越发荒唐了,竟然这般胡闹。

他再看隐素时,目光中多了一丝惋惜。

家风不正,卖女求荣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姑娘来。可惜这姑娘一手丹青妙笔生花,委实是生错了人家。

“今日有劳傅姑娘,我们定当酬谢。”

他将那画慢慢吹干,妥当地卷起收好,然后在魏明如的搀扶下离开了书墨轩。祖孙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很快驶远。

隐素站在原地,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许久之后,她才渐渐平复心情。

这一间书房明明就在书轩之中,却仿佛与世隔开。满墙的书柜墨香四溢,一应布置简单而厚重。

紫檀木的书桌,雕花的椅子,还有那画着山川景物的四扇屏风,无一不彰显着书香之地的雅致。

可能是她盯着那书柜看得久了,居然看出了花来。

没错。

确实是花。

书柜中间书籍的摆放形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她心下微动之时,王掌柜进来。到底是别人的书房,她一个外人确实不便久留。她向王掌柜道了谢,满腹心事地离开。

书柜后面的暗室之中,芝兰玉树的男人眸色清明,眼神微动之时,仿若映出天光云影美不胜收。

良久,他垂眸一笑。

谁让他有一个聪明的娘子,看来用不了多久,他所有的秘密都会无所遁形。

……

隐素回到伯府后没多久,盛国公府的谢礼和作画的资费就送到了。谢礼十分丰厚,作画的资费则是一百两银子。

秦氏忙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等了解事情的经过之后连连感慨。一是感慨盛国公府礼数多且重,二是感慨自家闺女有出息,随便作个画都得能这老些银子。

她喜滋滋地收着东西,笑得合不拢嘴。

猛不丁听到女儿问,“娘,你还记得不记得阿奶叫什么名字?”

“你阿奶叫…”

秦氏答不上来,邻居们都称婆婆为傅家的,婆婆的墓碑上也只刻着叶氏二字,至于婆婆叫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她转头去问傅荣,傅荣茫然摇头。

“你阿奶不是陲城人,听你阿爷说阿奶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当时你阿爷不愿继承家业磨豆腐,学着人外出闯荡,因而结识了你阿奶,这才把她带到了陲城。”

父亲带母亲回陲城时,他已经出生。

小时候有人都说他不是傅家的孩子,父亲便去找那说闲话的人理论,把那人打得半月下不了床,此后再没人敢乱嚼舌根。

他记得父亲对母亲有为敬重,母亲说什么是什么,父亲不曾有过一句反驳之辞。唯有一事上父亲同母亲争执过,那就是父亲想教他习武,母亲一直不愿。

父亲客死他乡的那一年,母亲不远千里去收尸,不仅带回了父亲的遗骸,还抱回了丝娘。长兄如父,后来听到有人说丝娘不是傅家的孩子时,他和父亲的做法一样,逮着那嚼舌根的人一顿猛揍,直到无人敢再乱说。

秦氏最是记着婆婆的好,因为婆婆明知她出身见不得光,却从来不多问一句。哪怕她初嫁人时手忙脚乱,笨手笨脚,婆婆也从未露出过嫌弃之色。

“你阿奶是极好的人,行事干脆有见识。人人都说你缺了魂,就算是养大了也是个傻的。她不信,带着你在寺中一住就是那么多年。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我总觉得她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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