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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不甘怨恨的目光透过面纱,看着那铺子里忙碌的中年夫妻。过了一会儿,衣着简单的少女从后面出来,不知和那中年男子说了什么,一家人齐齐笑起来。

有意欲讨好者不停夸赞,好听的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夸得少女面有羞色。

“伯爷和伯夫人有这样的女儿,可真是有福气。”

“傅姑娘长得这么好,又是德院的学生,以后定会嫁个好人家。”

秦氏最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但凡是说了自家闺女好话的人,她称豆腐时那秤杆都翘得比别人要高。

今日一早她见女儿与往常不同,不仅气色极好且面带红云宛如思春之态,一问之下才知女儿夜里做了一个得嫁如意郎君的好梦。

眼下又听到这样的吉祥话,只觉得心里满是欢喜。她笑看着一旁的隐素,越看越觉得自家闺女有福气。

隐素心下无奈,她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娘当了真,一个劲地问那梦里的郎君长得什么模样。她可不敢说那人是谢弗,含糊说自己没看清楚,但看衣着气度应是不凡。

全家都觉得她做梦灵,傅荣和秦氏对此深信不疑。夫妻二人喜得一个忙又去算家里的钱,另一个则撸着袖子就开始磨豆腐,皆是摩拳擦掌要给她置办体面的嫁妆。她也不矫情,跟着一起到铺子干活给自己赚嫁妆。

铺子前买豆腐的人大多是普通百姓,也是一些官户人家的管事婆子。猛不丁多了一个衣着华美戴着面纱的姑娘,人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隐素听到动静,一眼就认出了顾兮琼。

秦氏也认了出来,当下横眉冷对。

“你来做什么?我们家的豆腐不卖给黑心肝的人。”

顾兮琼苦笑一声,“伯夫人,你对我实在是误会太深。我今日是来找傅姑娘有话说的,还请伯夫人行个方便。”

开门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

秦氏脾气再是火爆,这个道理却是懂的,所以她没有动手,而是用眼神询问自己的女儿该怎么办。

人都找上门了,隐素倒是觉得无所谓。

她当然不会把人请进铺子,干脆和对方就站在铺子不远的地方,这样秦氏和傅荣夫妇也能看得见。

“傅姑娘有没有觉得我眼下的处境很熟悉?我如今方才体会你当时的心情,原来这就是被人嫌弃被人轻视的感觉。”

“顾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顾兮琼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上辈子和这一世有那么多的不同?

表姨父出事之后,顾家明面上虽未受方家牵连,但私底下不少人看衰他们。何况父亲此前才被皇帝训斥并勒令三月不上朝,如今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全府上下已是人心惶惶。

她想不明白,先有姬宣早死后方家又出事,到底是因为什么。思来想去,她得出一个结论,所有和前世不同的一切,全是从傅隐素进到德院之后才发生的。

前世里傅隐素根本不是这样的,这时候的傅家也没有开什么豆腐铺子。

“傅姑娘现在名声渐好,怕是已忘了以前的种种。只是傅姑娘别忘了,发生过的事不会消失,哪怕是过去了也不会被遗忘。你我都曾当众对男子示过好,也都因此被人耻笑,时至今日你依然未能如愿,我也没有。我们为何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彼此互帮互助呢?”

谁说她没如愿的?

隐素回想昨晚的缠绵,心神荡漾。

见她不语,顾兮琼又道:“如今人人都知我心悦十殿下,也知傅姑娘你中意谢世子。十殿下因为十一殿下的身体暂时不考虑亲事,我愿意等他,相信总有一日他会知道我的好。相比我的事,傅姑娘似乎更不容易。穆国公府地位显赫,穆国公更是国之柱石,且外面都传谢家有意和魏家结亲一事。你们伯府根基太浅,你若想如愿绝非易事。如果你我联手,我必帮你成事。”

不少好事者朝她们看过来,有人认出了顾兮琼后开始指指点点。

顾兮琼上辈子是侯夫人,因着戚堂简在帝心,她所到之处都被人捧着奉着,几时有过这般难堪之时,更没有如此低三下四过。她以为自己足够放低姿态,也足够有诚心,此行必定有所收获。

她见隐素一时望着那些人,一时又抬头看天,以为隐素是在考虑。

半刻钟后,隐素道:“顾姑娘,你看那些人,还有天上的日月,你觉得他们是因何而存在?”

“傅姑娘何意?”

“万物皆有序而生,万事皆有法而依,你于众生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于天地而言不过是一粒微尘,切莫将自己看得太重。”

顾兮琼闻言,瞳仁猛缩。

“傅姑娘不是我,又怎么我不重要与否?”

她是重生之人,她的机缘无人能及。万物天地皆在她脚下,谁能与她相提并论!

“我确实不知道你重要与否,所以顾姑娘找错了人。”

顾兮琼听出这话的意思,神情渐渐冷了下去。一时之困而已,她不信就凭自己活了两世不能化解。

“既然傅姑娘不愿意,那权当我今日没有来过。”

“顾姑娘走好。”

隐素毫不迟疑地转身,很快又被对方叫住。

“傅姑娘,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后悔么?

这个女主真是想多了。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和顾兮琼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秦氏一直密切关注这边,等到女儿进了铺子才放下手边的棍子。

“黑心肝的东西,算她识相!”

又拉着女儿细问,问顾兮琼说了什么。

母女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去到后宅。

后宅因为有甜水井,已然成了一个豆腐坊。井边摆着两口大石磨,磨盘旁边还有一排排的木桶,木桶里全是正泡着的豆子。左边是一行行的晾竿,上面晒着白色的布。厨房里热气升腾,几个下人正忙着煮浆点卤压豆腐。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母女俩进了屋子。

屋子里家具简单,唯有桌椅而已。

秦氏不太讲究,因着忙了一阵有些燥热,又是挽袖子又是提裤腿,坐姿极为随意和不雅,瞧就是一个粗俗的乡野妇人。

隐素方才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也是热得厉害。她虽然没有挽袖子,却是提了裙摆和衬裤。

这一提,脚踝上戴着的金锁链便露了出来。

“素素,你脚上戴了什么东西?”

隐素一惊,懊恼自己光顾着谈情说爱,竟然把这茬事给忘了。

秦氏已经摸上她的脚踝,“这是个什么饰物,娘怎么瞧着像个锁?”

她连忙解释说自己见学院里的同学有人戴,便也买了一个。上次皇帝赏她的一百两金,秦氏给她留了十两,买个金饰的钱她确实能拿出来。

秦氏不疑有他,对女儿的话深信不疑,只疑惑京中的姑娘喜好怪异,竟是喜欢在脚上戴一条这么粗的链子。

“穿金戴银的不戴在外面,这不是白瞎了吗?”

在她的认知中,穿金戴银都是给别人看的,藏在衣服里就是浪费。

恰在这时厨房里出一批刚压好的豆腐,有下人准备开始往各府去送,隐素便揽下了给穆国公府送豆腐的活。

她刚出门,秦氏就和傅荣好一通嘀咕。

“当家的,你说素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我竟是搞不懂她想做什么,你说她糊涂吧,她比谁都清楚谢世子和魏家姑娘要定亲的事。你说她灵醒吧,她怎么又好像放不下谢世子,老想往穆国公府跑。”

傅荣也愁,女大不中留,他一个当爹的更不好多问。

“或许她就是想多看两眼,别没的意思。当年你不就是这样的?”

说到当年,秦氏老脸一红。

她那时瞧上了傅荣,也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太好,怕傅荣看不上她。她故意和傅荣偶遇,被傅荣说破之后便是这般说法。

“我这不怕她多看两眼之后,越陷越深嘛。”

“也是。”

傅荣可是记得自家婆娘当年缠着他的那会,确实是越陷越深,到后来已经赌咒发誓说非他不嫁。

夫妻俩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个好法子出来。

那边隐素已经到了穆国公府,从后门送了豆腐进去,再向府里的下人询问谢弗在不在家,说自己有事相问。

国公府的下人都是人精,自是知道自家夫人和世子爷对这位傅姑娘都不一般,忙有人去谢弗的院子请示。

不多时,那边传来回话,让隐素直接过去。

隐素向传话的人道了谢,去到谢弗的院子。

谢弗不在,但院子里有下人。

那下人告诉她,他们家世子爷稍晚回来,让她进屋略等一会。可能是因为心境的变化,她再看这孤寂清冷的院子,莫名有种查看对象家底的错觉。

门口的石佛依旧睁着一眼闭着一眼,一只眼仿佛不忍看这世间龌龊,另一只眼却又像是穿过尘世中的不堪。

进到屋内,一室灯火。

黑色的帘子遮住所有妄想透进来的光,内室更是幽静。青铜马面的灯台上烛火如故,满墙的佛经沉默以对,唯不见那面巨大的镜子。

她取下床头悬着的剑把玩了一会儿,又抽出一本佛经翻看起来。不知等了多久,该来的人还没有来。

索性无事,她铺纸作画。

将将一提笔,不经意看见卷筒里的画轴似乎有些眼熟。

她心下微动,将那画轴拿出展开。

竟然是被自己卖掉的那幅《竹林美人图》!

画中的竹林美人相得益彰,上面还刻着谢弗自己的私印。确实是那幅画,却又不是那幅画,因为画中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蹲在美人的脚边,手中握着一条链子。链子的另一端,则系在美人的脚上。

小乞丐乱发遮面,唯露出一双眼睛。

仅一眼,她就认了出来。

这小乞丐是谢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