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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儿崴身靠着马车,实在没当一回事,眯着眼朝止车门上看了一眼,“说不定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不放我们大娘子回来。”

反正人在宫内,不会上别处去,两个人便老老实实在车前等着,但一直等到未正,也没有见自家娘子出来。

橘井觉得有些不妙,心里隐约不安,细想在宫里办差其实更危险,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难不成陛下责难,将大娘子扣押了吗?她忙拉扯着鹅儿赶到宫门前,因那些禁军时常也会见到他们,打听一下应当不是难事,遂壮着胆子扬声招呼:“请问校尉,可曾看见我家娘子出来?”

那两个禁军头都没扭一下,生硬道:“不曾。”就再也不理他们了。

橘井愈发忐忑,转身对鹅儿道:“我在这里候着,你快些赶车回家禀报郎君,就说我们等不见娘子,让郎君想办法进宫打探。”

鹅儿忙应了声是,拔转马头就朝查下巷方向奔去,橘井仍旧站在那里,急得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暗自念叨着,但愿娘子别出什么事。好不容易要成亲了,若是再生枝节,那么娘子这一生也太艰难了。

那厢画楼上,南弦好不容易才从无边的梦境里挣脱出来。她知道被人下了麻沸散,只需轻轻的剂量,就能让人短暂失去知觉。

然而要彻底清醒,须得花大力气,眼皮千斤重似的,努力了半日才勉强掀起一线……格子窗外的日光穿透窗纸照进来,自己躺在一张好大的胡榻上,榻前坐着一个人,紫袍金冠,纤尘不染。见她睁开眼,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只道:“醒了?渴吗?我给你倒杯茶。”

南弦的脑子因药物的缘故,运转有些缓慢,她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神域会出现在这里。

想起身,却坐不起来,视线跟随他移动,只见他缓步走到桌前,垂手握住了执壶的把手。他的指节很漂亮,白净又修长,荷叶杯在他手中,就显得格外玲珑。沏好了茶,他转身捏着杯盏过来,迈步间袍底开合,露出内衬上金银丝织就的云气纹。那煌煌气象,是凤子龙孙骨子里透出的傲慢,抿唇不语的时候与人隔山隔海,不可近观。

提着袍角登上脚踏,他在榻沿坐了下来,把杯子往前递了递,“润润喉吧。”

南弦勉强转动脑子,记得自己前一刻还在止车门前,现在却到了这样陌生的环境里,看来又是眼前人使了手段。

抬起手,她气恼地拍开了杯盏,他没能握住,杯子一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打破了满室幽静。她挣扎着坐起来,哑声质问:“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把我掳来的?”

他没有应她,耐着性子把一地碎片捡了起来,防着她下地的时候扎伤了脚。他知道她现在满腹疑虑,但他不打算向她多做解释,答非所问道:“这里很安静,我料你会喜欢的。在这里住上几日,陪陪我吧,只要你愿意,日后这里就只有你我,再也没人会来打搅我们。”

南弦心头攒着火,气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快放我回去。”

他却听不得她说这个,压抑了许久的怒气隐隐上涌,回身道:“回去?回向识谙身边去吗?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总是念念不忘?是因为他不够爱你,你才贪图他的温情,还是因为碍于父母之命,你才决意嫁他为妻?”

南弦不想与他多做辩论,撑起身下床找鞋,可是找了半日,无论如何都找不见。再质问他,他调开了视线,漠然道:“被我扔了。那鞋不吉利,你穿上就跑了。只有扔了它,你才会留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他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南弦气得说不出话来,光着脚跳下床榻,急急要往门上去。

结果他拽住她的手腕,一下把她拽了回来,“好不容易来我这里做客,为什么急着要回去?”

南弦使劲想推开他,然而努力半晌都是徒劳无功,男人的力气太大,她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仿佛是助兴。

她挣得越厉害,他钳制得越紧,眼见她急躁起来,他干脆把她圈进了怀里,温声讨乖道:“你不是一直心疼我么?我如今亟需你来抚慰我,你为什么不能再心疼我一次?”

确实,她一直心疼着他,直到今日云夫人让她诊孕脉,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后宫若有孕,他怎么办。他是吃准了她的心软,所以一再有恃无恐。即便她不情愿,也不能动摇他,发展到最后竟然把她劫走,实在是自私得不顾他人死活。

南弦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爱更多一些,还是恨更多一些,其实再多的爱意,也会被他的不计后果消磨殆尽。他是个极端矛盾的人,明明身世可怜,却让人打心底里畏惧,明明心机深沉,却又有令人动容的纯真。

南弦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他的怀抱让她感到窒息,她用了很大的力来抗拒,无奈半点作用也没有,只得板起脸向他重申:“我快要成亲了,你就不能拿出你的君子风度,成全我吗?”

可惜她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半点也没能触动他。

“风度?你要嫁给别人了,还让我有风度?”他笑得古怪,摇头道,“我不会成全你的,绝不!向识谙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他,唯有你不行。世上只有一个你,让给了他,我怎么办?你对他是锦上添花,对我却是续命的丹药,就算全天下人都来指责我,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怕背负骂名。”

南弦觉得他不可理喻,朝堂上明明步步为营,为什么到了儿女私情上,手段竟如此猖狂。

“你是仗着朝廷都盼你成婚,所以无所顾忌?”南弦用力撑住他的胸膛,试图与他拉开距离,“你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不怕宫中对你不利吗?”

他却胸有成竹,“你的话只说对了半句,不单整个朝廷盼着我成婚,连陛下和皇后也盼着我娶妻生子。如今这满建康,有谁不知道我一心爱慕你,却爱而不得?满朝文武也好,陛下也好,他们只会乐见其成,谁会在乎你是不是要嫁给向识谙?就算你真的嫁了,我也有办法把你抢回来,所以为了向识谙好,还是让这门亲事作罢吧。反正他也不是非你不可,日后再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大家各得其所,不是皆大欢喜吗?”

他是心里有气,怎么戳她心肝便怎么说。南弦觉得他简直可恨透顶,“我一直以为你和建康城中那些权贵不同,谁知竟是高看你了。你辜负了唐公的厚望,也辱没了先吴王的君子遗风,你对不起他们!”

可惜这番话没能触动他,他敛尽了眼底笑意,一字一顿道:“你骂吧,骂得再厉害,我都不会与你计较。我的两位阿翁是至情至性之人,他们比你更懂我的感受,不像你,揣在怀里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你明明不爱向识谙,却要嫁他为妻,你对自己的感情都能如此潦草,真正麻木不仁的人是你向南弦,不是我。”

南弦被他这颠倒黑白的控诉气得不轻,再也不想同他理论了,手脚并用着,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她执意要走,他拦住了她的去路,“你想离开,除非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说着从一旁的墙上摘下一柄金错刀,拍在了月牙桌上,“这刀是刚开过刃的,锋利得很。你想走吗?用这把刀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离开了。”

南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喃喃道:“你真是疯了……真是疯了……”

他牵起唇角冷笑了声,“疯便疯吧,南弦,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吗?你要与向识谙成亲了,我若横刀夺爱,错都在我,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宫中也不会因此怀疑你了,不是一举两得吗。”

他总是这样,算得滴水不漏,却从不顾忌她的处境。

南弦忿然道:“最好的时机?你在我成婚之前掳走我,这叫最好的时机?你没有想过,我日后怎么在这建康城中立足,怎么面对识谙和允慈?这条路一走,便不能回头了,你怎会失策至此,你的谋略都去哪里了!”

她急得脸色发红,他却出奇地镇定,等她宣泄完一通后,冷静地告诉她:“不破不立,朝堂上的政敌我可以慢慢磋磨,但你不行。我时间有限,你下月便要出阁了,我若再犹豫,就来不及了。”他略顿了下,那双眼睛沉沉望向她,“南弦,你可相信我有办法,能让向识谙再失踪一回?可我忌惮你,害怕你生气,不曾在他身上动手。”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吧!南弦看着他,从他眼中窥出了残忍的光。他没有疾言厉色,只是平静地向她阐述事实,到最后任她自己选择。

他志在必得,她要是再一意孤行,那么最后受伤的又会是识谙。就算他敞开大门让她走,她真的有勇气迈出门槛吗?

紧绷的身子终于还是垮塌下来,她蹒跚着退后两步,坐回了榻上。

惨然看向紧闭的门窗,日头已经西坠了,家里现在一定乱了套,正想尽办法寻找她吧!

神域倒心满意足,他抓住了求而不得的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趋身坐在脚踏上,他搂住她的腿,把脸枕在她膝头。他在她面前总是保持着卑微的态度,卑微进尘埃里,不管她是爱、是恨,还是同情,只要留在他身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