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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暨道:“翅膀硬了,要从窝里蹦出去了。”一手指向门外,“你滚,由得你满天飞,我也不想管你了。反正我与你母亲也指望不上你,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毕竟这个办法屡试不爽,每回扔下气话,他也只是懊恼一会儿,转身又回房了,料定他这次又是这样。

结果他脸色发青,连连说好,“我若出了这个门,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话赶话地,卿暨也酒气上头了,大声道:“我一个当老子的,难道还要被你拿捏不成!你要滚便滚,我要是求你回来,我就跟你姓!”

卿夫人眼巴巴看着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上阳居然夺路就跑,把她惊得呆在那里,“咦,他真走了?”

卿暨哼了哼,“看着吧,一准躲在门外,还等着老子低头呢。”说着吩咐夫人,“这事你别管了,也不许喊他进来。”

家主说完这番话,摇摇晃晃又回去睡觉了,留下卿夫人迷茫着,在廊下旋磨打转半晌,到底还是派身边的仆妇出去看一眼,确定公子在不在。

仆妇很快回来了,摇头道:“外面没人,公子不在。怎么办,这样大热的天,可别中了暑气。”

卿夫人也有点着急,但转念一想,他如今有了官职,也许去左卫了。父母与子女之间吵几句嘴,还有隔夜仇吗,明日就会回来的。

一方负气出门,一方觉得事情没什么大不了,无家可归的卿上阳只能去向宅,又不好意思进门,蹲在门廊上唉声叹气。

天都黑下来了,门房才发现抱柱旁的黑影,上前仔细一看,惊道:“衙内,您怎么在这里?”

卿上阳抬眼看了看他,没吱声。门房束手无策,只好进去传话,“出怪事了二娘子,卿衙内蹲在咱们家门外,像个叫花子。”

允慈得了消息,忙出门查看,果然见他抱着膝头一动不动,便纳罕地上前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被家里赶出来了?”

他从两臂间抬起头,气呼呼道:“我再也不回去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把我招赘了吧。”

允慈呆了呆,“你与父母说起我们的事了?”

卿上阳“嗯”了声,“我早知道他们不会答应,也没什么,我半年不曾领俸禄,账上有些积蓄,饿是饿不死的。”说着起身牵住她的手,眼巴巴道,“不过日后家业是继承不了了,奴仆也只能少用几个,但你放心,我一定能养活你,不让你受苦,你信不信我?”

允慈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能为她与家里反目,说明这回的决心是很大了。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犹豫的,立刻点头,“我信你。我也不曾贪图过你家家业,只要你待我真心,我就招你入赘。”

但话是这样说,家里毕竟有阿兄,不符合招赘的标准。当晚收留了卿上阳,第二日允慈就上清溪王府找见阿姐,和她商量对策去了。

南弦惊讶不已,“上阳这回居然如此果决?”

允慈说是啊,“今日他去找人筹钱了,睡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打算自立门户,不靠家里也能活得好好的。”

南弦道:“要筹钱买房子吗?南尹桥的房子闲置着,全当我替你置办的嫁妆就是了。不过不得家里长辈答应,怕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能让卿将军夫妇回心转意最好,要实在不行,也须得让上阳三媒六聘上向宅提亲,绝不能含糊。”

一旁的王府傅母道:“不过这卿将军夫妇,倒与常人不一样,换了寻常人家,就是看着大王与王妃的情面,也要巴结住这门婚事。毕竟将来助益多多,能与大王做连襟,这是何等的荣耀。”

南弦淡淡一笑,这也说明卿家夫妇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荣辱只在转瞬,神域的后代可能会承袭神家的江山,但神域本人会如何,还有待观望。

南弦心疼的是自己的阿妹,允慈与上阳两情相悦,能遇见一份平实的感情多不容易。况且他们从小认识,打打闹闹间长大,比半道上遇见的不知脾性的人,不知强了多少。把允慈交给上阳,她是很放心的,南尹桥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先给了允慈,至于他们怎么安排,就凭他们的喜好吧。

允慈有些不好意思,“可那屋子,值好多钱呢。”

南弦搂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道:“阿姐现在有钱,小冯翊王将家底都掏给我了,你别怕我过不好。南尹桥的屋子我一直留着,其实也是为你。不拘将来嫁得怎么样,那宅子就是个退路,心里有了底,总是不慌张。阿娘没了,若阿姐不为你考虑,谁为你考虑呢。”

允慈“呜”了声,抬臂抱住了她,亲昵地在她脸颊上蹭了又蹭,“难怪算命的说我好福气,我还有阿姐。”

南弦拍拍她的脊背,自己能出一份力,阿妹就少经受些磨难。后来又仔细叮嘱她一些话,她一一记下,这才回去了。

神域从书房回来时,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沧浪的衣袍,衬得人愈发清逸俊朗。探身看了看,“允慈走了么?时候差不多了,你也预备一下,咱们该出门了。”

天色向晚,该上茶陵楼迎接贵客了,南弦道好,忙进去换了衣裙,头发早前就绾好了,插上簪环就可以。

趋身在镜前戴耳坠子,奇怪得很,这耳朵不知是怎么长的,左耳的耳洞稍歇几日就半满了。这回又是这样,盘弄了两下,耳垂折腾得发红,气咻咻道:“这耳朵与我有仇,戴不进去。”

他听了,接过她手里的耳坠道:“何必为难自己,戴不进去就算了,没有耳坠也很好看。”边说边低头打量,诧异不止,“这针怎么粗得扁担一样?”

南弦叹了口气,把右耳上的也摘了下来,气恼地嘀咕:“市面上的都这样。本想不戴了,可我也爱漂亮来着……”

她如今学会了说出心里话,承认自己喜欢漂亮的首饰,喜欢漂亮的衣裙,这是女郎的天性。只不过以前总克制着,仿佛越是素净,就越附和女医的身份。如今新婚喜庆,暂且也没有接诊,看着手里的坠子就有些惆怅。最后无奈地放了回去,不再纠结于此了,转身说走吧。

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没有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出门,扶她坐进了车里。

车舆内供着冰鉴,马车行动起来,有丝丝凉意拂面。他偏头道:“你不喜欢交际应酬吧?今日是没有办法,得见一见人,走一走人情,日后就不需要了,你不用担心。”

南弦有散淡的天性,也鲜少有觉得为难的事,揶揄道:“官场上交际少不了,不与人往来,岂不是让人说我清高吗。小冯翊王八面玲珑,却娶了个木讷不知世故的娘子,我倒成了你唯一可指摘之处,那怎么行。”

他失笑,“你已经想得如此透彻了?”

她说自然,“我也能应酬,要不然平时怎么接诊?今日宰执们的夫人也来,我与枢密使夫人有过几面之缘,所以你不用怕我应付不了,我自有我的手段。”

他点头不迭,她是稳当人,只要她愿意,自然能与那些贵妇们打成一片。

马车笃笃到了茶陵楼前,两个人下车之后便站在门前迎接宾客。太阳虽要落山了,但余威犹在,站一会儿就热气氤氲。

他转头看她,见那秀面上红晕浅生,薄薄起了一层汗,心疼之余忙卷袖子替她掖汗。

南弦让了让,嗔道:“我脸上有粉,回头污了你的衣袖可怎么办。”

他说不打紧,“上次副相领上沾着胭脂,还不是在官署与人论道,侃侃而谈。我知道他家中没有妾室,只有一位夫人,这胭脂必是夫人的无疑。你看多年夫妻还能这样恩爱,我心里很是羡慕他,并不觉得他在人前失了体面。”

他能够发现一些细微之处,他的体会也与旁人不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取决于你眼界的高低。他看见的是结发夫妻相濡以沫,换了个人,也许只会浮想联翩,致力于研究那胭脂究竟是谁的。

所以一切都在向好,他慢慢能够发现人世间的温情,慢慢变得平和宽容,不再对一切充满怨恨。她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让她心惊得很,他说神家早该灭绝,连他自己都不该存活于世,那是何等的自暴自弃,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如今再看他,神态自若,内心平静,经历了诸多动荡,终于从深渊中爬出来了。

好的婚姻,可以给彼此带来救赎,若果真这样,倒也是人生中的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