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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座的人陷入安静。

鸦雀无声。

良久,有人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随后捂住嘴巴。还有个人忍了半天,憋出一声鹅叫,手忙脚乱离席,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侍应生连忙过来收拾残局。

混乱中,沈少寒沉默两秒,似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他微侧脸,终于直视杜明茶,那双时常带笑的唇不笑了。

他问:“什么?”

杜明茶说:“别弄什么娃娃亲了,法治社会,都这个年代,别搞这些乌头巴脑的东西。”

桌子上,没有一个人喝水或吃东西。

齐刷刷地看着杜明茶和沈少寒。

看热闹是人的本能和天性,就算现在来个地震海啸外加十八级飓风,也阻挡不了他们此刻站在八卦前线的热情。

沈少寒:“……”

他安静了一瞬,嘴唇紧抿。

“这种事情,”他终于缓慢开口,神色沉郁,“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问家长的意见。”

“你都多大了还要问家长意见?”杜明茶说,“你做不了主我做主,就按照你刚刚说的那样。名额呢,我肯定不会让给别云茶。也希望你能遵循自己刚刚的话,干脆的别和我在一起。”

沈少寒脸色沉下来。

半晌后,他忽笑了笑:“随你。”

这两个字咬的又轻又软,带了点纵容的意味。

就像刚刚在配合杜明茶胡闹。

杜明茶没搭理他。

她觉着沈少寒指定有什么大病。

怎么还喜怒无常呢。

邓老先生的寿宴办的气势恢宏,但于杜明茶这个亲孙女而言,她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脸还伤着呢,在这种场合下戴口罩显得不庄重,不戴,又怕她脸上的疤吓到别人。

杜明茶乐得清净。

以邓老先生孙女身份上台的人是邓斯玉,叔叔家的养女,出生日期填的和杜明茶同一天,据说是叔叔为了讨邓老先生欢心,特意养在膝下。

与杜明茶这个正宗的侄女比起来,叔叔一家人显然更喜欢从小养到大的邓斯玉。

寿宴在皆大欢喜中完美结束,杜明茶刚站起来,就听见沈少寒叫她:“等等。”

杜明茶微侧身:“有事?”

“父亲让我送你,”沈少寒将脱下的外套搭在胳膊上,走过来,没什么表情,“走吧。”

杜明茶拒绝了:“不用。”

“太远了。”

“我坐地铁。”

一来一回把沈少寒的话死死堵住,他皱眉看杜明茶:“别闹,我知道你因为云茶的事心里不舒服——”

“明茶准备回学校吗?刚好我和哥哥也准备回去,”沈岁知打断了沈少寒,笑着看杜明茶,“我们顺路耶,一起吧。”

杜明茶顺坡而下:“谢谢你。”

她与沈岁知走出宴会厅,不经意间侧身,发现沈少寒仍旧站在原地,看不清脸。

沈岁知是沈少寒的远房堂妹,比杜明茶高一级,在I大读书,和C大离得很近,只隔一条马路。她的兄长沈岁和是I大的老师,也曾受邀在C大开过讲座,文质彬彬,戴一幅细边框的眼镜。

这对兄妹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温柔气质,杜明茶如今见到的沈家人大多守旧迂腐,唯独这俩兄妹如污泥上的碧水青荇,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清冽。

走过长廊,紧闭的朱红木门外,两个身着黑西装的人正在低声聊天。

“沈总要找的人还没找到?”

“没呢,”一人战战兢兢回答,“拿照片过去挨个儿问了,没有一个认识的……”

宋乘轩微微颔首:“你先回去吧,等会我亲自向沈总报告。”

那人如蒙大赦,转身就走。宋乘轩抬头,看到沈岁和,笑了:“沈教授。”

沈岁和示意沈岁知先和杜明茶离开,自己留下和宋乘轩寒暄。

走出几步,沈岁知主动安慰杜明茶:“你不用在意那些人,也别担心长辈定的娃娃亲。实在不行,就去找二爷试试。”

“二爷?”

“刚刚和我哥哥聊天的人,就是二爷的特助之一。现在,家里面能压得住沈伯父的,目前也只有二爷了,”沈岁知说,“二爷发话,那些人肯定会听。”

杜明茶谢过沈岁知的好意。

这是她第二次有人向她提起“沈二爷”,也知道这位传闻中的大人物究竟是什么脾气——

《红楼梦》里面有叛逆宝二爷、浪子琏二爷,做生意的家里还都供着财神关二爷。

也不知道这个沈二爷,究竟更像哪个二爷多一点。

沈岁和先送了杜明茶回C大,才载着妹妹返校。

沈岁知伸了个懒腰,好奇地问:“二爷要找什么人啊?”

“你应该知道他天生的毛病,”沈岁和不隐瞒她,“上个月,淮与受邀去石景山参加活动,看清了一个女孩的脸。”

沈岁知坐起来,捂着小腹:“啊?”

沈岁和颔首:“是你理解的那个‘看清’。”

沈淮与脸盲的事情,只有与他亲近的极少数人知道。

早些年生活困难时,沈岁和和沈淮与有了交情,两人关系匪浅,才得以了解这个秘密。

所有人的脸,在沈淮与眼中都是平平无奇的线条和灰色。

换句话说,他是个严重的脸盲,不仅仅是认不出,还看不清。无论美丑,在他眼中都是如蒙上浓雾的黑白素描。

他辨认人,大部分依靠敏锐的嗅觉和听力,以及记忆能力。

照片、视频、画……无论什么介质,沈淮与都无法分辨人的相貌。

他必须记下那些人的脸部线条。

沈岁知慢慢地坐回去,调侃:“要是二爷找到那个女孩……这可是天赐良缘啊。”

“先别说这么多,”沈岁和含笑,镜片后的眼睛温柔,“知知,还在好好含着么?”

-

杜明茶打开宿舍门,房间中空无一人。

大一刚开学,今天又是周六,舍友都相约去三里屯玩,唯独杜明茶因爷爷寿宴,缺席了这一次宿舍集体活动。

她放下背包,打开课本,安静地写老师布置的作业。

杜明茶读的法语,小语种类。

她自小就在语言上展露出过人的天赋,小县城从小学三年级才开始教英文,而杜明茶牙牙学语时,父亲就亲自开启多种语言的教学。

当班上的同学费力地在“man”旁边注上“蛮”的时候,杜明茶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英文、从色香味三个方面来论证父亲做菜的失败。

初中时,杜明茶已经可以用德语、法语两种不同语言和父亲据理力争,控诉他们不该私拆男生偷偷送给她的私人信件。

从小到大,杜明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一个普通水果店老板为何会熟练掌握如此多种语言,她信了父亲轻描淡写的谎言。

直到父母猝然过世,她才知道父亲当年为了母亲,甘愿放弃继承权,舍弃万贯家产。

作业写到一半,杜明茶接到导员的电话,让她去办公室。

今天周末,楼道中空寂无声,绿叶碧枝,随风摇曳不止,光洁的地面上满是重重暗暗的树影。

杜明茶敲开导员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正垂首掩面的别云茶。

粉衣绿裙白鞋,乍一看,这搭配像是闪耀暖暖里清新分值最高的单品一键穿搭。

平心而论,别云茶相貌不错,眼睛像永远含着一汪幽静的水,哭起来鼻尖红红,能做到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是个演琼瑶剧的好苗子。

此刻,别云茶就坐在导员身侧的椅子上,做西施捧心状,弱不禁风。

杜明茶说:“孟老师好。”

孟老师咳了一声,手里拿着钢笔,啪地一声打开盖子,又合上:“明茶同学,我找你来,是想商量关于家教兼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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