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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微说:“我自己能走。”

陆廷镇欣赏地看她:“很好。”

这样称赞着,他自然地拉章之微的手,第一次她躲开,第二次避不开,被他生生抓握在掌中,乌鸡始终被按在地上。因为吃痛,乌鸡一只手掌举过头顶,脸和手掌都浸泡在石砖上积蓄的一层湿泥污水上,陆廷镇牵着章之微走过,好似未看到,一脚踩过他手掌,乌鸡咬牙吃痛,只发出沉闷的声响。章之微看在眼中,心被紧紧揪起,悬挂于上,她不再抗拒陆廷镇的牵手,主动去握他手指,仰脸看他,期许能放乌鸡一马。

她最终还是低头。

纤细手指在克制不住地抖,饶是再用功策划,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还未念大学、还未出学校的绒绒雏鸟。施尽浑身解数也不得逃脱,被捉回来后也不能拼得鱼死网破,为了朋友,章之微也得忍下心态,用温热指尖来探他心境。

陆廷镇终于松口:“老四。”

老四应了一声,带着血沫子味。

“看好乌鸡,把他带回酒店,”陆廷镇说,“算你将功补过。”

老四说:“明白,镇哥。”

章之微轻轻地呼口气,高悬的心往下挪几寸,她如今清明,知乌鸡性命无虞。

她性格倔强的一面在今日今时展露得淋漓尽致,裹陆廷镇衣衫步行到汽车前,果不其然,熟悉的机车和制服候了一大片,夏诚明也在,笑着与陆廷镇握手寒暄。

车灯光亮处,章之微冷冷站,听他们凉风弯月下闲谈,一层一层霜浸透她脚腕,顺沿肢体往上攀。

是她和乌鸡过于天真,以为只凭两人力量就能翻越五指山,到头来,仍是陆廷镇一手遮青天。

难为他,这样深夜翻岛找人,大张旗鼓,章之微与乌鸡都始料未及。

已经有人打开车的后门,恭敬请她上车,口中仍称小姐,态度未有冷淡,不敢有丝毫怠慢。

章之微倾身上车,车门是陆廷镇亲自关阖。不轻不重一声,隔着玻璃窗,章之微看到两人拖着乌鸡往后走。夜色暗,窗外混乱,看不真切,章之微一声叫:“乌鸡哥!”

她双手趴在玻璃车窗上,这边已经落了安全锁,她打不开,正用手掌拍玻璃,被人自后握住手腕,章之微仓皇回头,看到陆廷镇。

他从另一侧上车,制止住章之微近乎自残的行为,拧眉:“今晚这么多人瞧见乌鸡带你出逃,我不加以惩戒,日后人人效仿,我怎么处理?”

章之微说:“你刚刚答应过我,只要我跟你回去——”

“他没事,”陆廷镇说,“回去好好休息,我会让你见他。”

一晚上,他说了好几句“好好休息”,章之微心神难安。

回到酒店,医生已经带着医药箱等在大厅中。

章之微的腿伤不严重,就是跌倒后一层皮外伤,只是一时间没止血,顺着腿流下,才显得狰狞可怖。这种擦伤不需要缝合伤口,没伤到骨头,也无深入皮肉,用小钳子细致取掉粘在上面的小砂砾,消毒水冲干净,又涂一层抗菌药,两方块纱布四条胶带,固定得极为牢靠。

已是凌晨五点。

陆廷镇送走医生,折返房间,瞧见章之微拥抱一抱枕,也不睡觉,坐在沙发上,往玻璃外看,窗帘未拉,她在望通关的方向。

关闸处已经开始放行,一辆辆载着广东省各处食物的车子顺着珠海进入澳门,章之微却再也不能和乌鸡一同出关。

陆廷镇倒了气泡水,放在她手侧,他坐在沙发上,将章之微那条伤腿放在膝盖上,低头检查她伤口。

他的卷发在灯光下有幽暗光泽,章之微现在却不想过去抱一抱,她很疲倦。

“去睡吧,”陆廷镇说,“跑了一天,该累了。”

章之微提出要求:“醒来后我要见乌鸡哥。”

“不行,”陆廷镇说,“不能这样轻易饶过他。”

“可他是乌鸡!不是其他人,”章之微说,“我小时候出水痘,养父不在家,是乌鸡哥抱着我去看医生;念书时我被人欺负,也是乌鸡哥和人一块轮流接我;我没你那么好命,我没那么多东西,就这些叔叔哥哥们……”

说到这里,她喉咙发干,很难继续。

这么多叔叔哥哥,死得死,走得走,没剩下几个。

章之微低头看地毯,她心中悲戚,说出话也不能做假,全是真情表露:“小时候,我认识那么多叔叔哥哥,一个个都走了,都没有了,现在就剩乌鸡哥一个人了——”

“谁是你叔叔?谁是你哥哥?”陆廷镇忽而看她,面色不悦,“上唇碰下唇,叔叔两个字就这么轻贱?”

他触着章之微那条双伤腿,没有碰纱布遮盖的伤口,直截了当地问:“你叔叔不是在这儿?还想要几个叔叔?还是说,想要哥哥?好,等养好腿伤,我就给你生个哥哥。从今往后,你叔叔就是你丈夫,你儿子就是你哥哥。”

章之微没从他口中听如此荒诞不经的话,她怔怔坐着,分毫不动。

如此说着,陆廷镇抬手,仍想如从前一般,去捉她柔顺长发,章之微不躲不避,陆廷镇的手却捉了一个空,一手空荡,无东西可握。

习惯令人难以忘记。

陆廷镇看章之微,意识到她已剪去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