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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的梅花红了满山的雪。

萧条枝影,月牙照人眠。”

宋茉的妈妈在救护车来之前死去了。

临终前,身边是买给她的、热腾腾的大包子,说的是让她血液彻底凉透的话。

那句话没说完,只有半截,妈妈一直吐着血沫子,不知道伤到那里,她睁大眼睛,意识模糊,只伸出手,喊——

妈妈,妈妈。

妈妈也想妈妈。

宋茉跪在地上,她不知那天怎么过来的,她的灵魂好像已经死在那句话之后,但她的躯壳还在机械地忙碌着妈妈的身后事宜。一切都简单来,宋茉把她的骨灰带到北方一个小城镇里,买了一块儿很便宜的公墓。

她送走了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那时候宋茉快速消瘦,她已经打算辞掉工作,然后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不打扰别人地死去。

杨嘉北没有挪开她的手。

即使那些话快要从咽喉中涌出。

他忍耐着,听她说那些、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宋茉眼睛中往外冒,那是皑皑白雪下冰冻起来的东西,此刻争先恐后地、酸痛地从眼睫中涌出,她说:“我也想活着,但我好像坚持不住了。”

宋茉辞职后,在自己还剩下两个月租金的房子中住到最后。她配合着中介带人过来看房子,每天数着粒吃药,喝水,她不出去散步,只有丢垃圾时和买水果蔬菜才会下去……

这比她一开始的情况还要糟糕。

其实,从高中时,宋茉就有了轻微的抑郁倾向。

不过那时她尚有希望,她以为只要自己好好读书好好上学……好好和杨嘉北在一起,就能好起来。

只要自己坚持吃药控制情绪就能慢慢恢复正常。

但妈妈来了。

父亲的默许。

……

宋茉曾无数次想要解决自己的生命,她像一条溺水的鱼,像一个对空气过敏的病人,像一棵不能晒太阳的植物。她想要健康地生活,但生活逼着她无法健康。

唯一能暂且给她干净水源和空气的,是无数次回想起的、杨嘉北的眼睛,还有妈妈。

爱人和亲人的眼睛,让感觉非死不可的她想要活下去。

后来她和杨嘉北分手,失去了妈妈和她自以为得到的爱。

打算寻找一个安静地方离开的那个晚上,宋茉两月来第一次下楼吃饭,是老乡开的餐厅,她点了一份拌花菜,一份炝锅面条,老板娘给她加了一把香喷喷的嫩葱花,用的是羊角葱,切得稀碎。宋茉用筷子挑起面,慢慢地往嘴巴里送,周围的人在喝啤酒,热热闹闹的炒菜味道、花生米的味道,还有熟悉的方言,旁边的人在吃热乎乎的炖锅,有喝醉的人在扯着嗓子唱歌。

“清泠泠的江水滔滔流了多久,像那游子,一去不回头……”

“塞北残阳是她的红妆,一山松柏做伴娘;等她的情郎啊衣锦还乡……”

那时候起,宋茉就想回东北了。

她想小时候过年时买的通红大灯笼,想等灯笼挂上去后低头看地上绰绰的、喜气洋洋的影;

她想爷爷家热乎乎的炕头,想念那张木桌上的瓜子花生大白兔奶糖,想奶奶蒸的热乎乎的、喧腾腾的粘豆包;

她想一觉醒来就能穿新衣,想奶奶给她缝的厚厚的新棉裤,想黏糕打糕豆面卷,想香喷喷的烀饼,想热滚滚的焖面;

她想蓝盖玻璃罐里放的黄桃罐头,一咬一口韧甜的水;她想粉红色的珍珍荔枝,想白色的健力宝,想黄色的棒槌岛。

想屋檐下被太阳照到亮堂堂光灿灿的冰溜子,想厚厚的没过小腿肚的雪,想清晨泼出去、冻到一块儿的冰。

宋茉想起爷爷打的电话,想起爷爷说他弄了几个新开园的大西瓜,贼甜。

“要是你还在家,我就能给你送过去了,”爷爷说,“茉莉啊,爷爷老了,走不动那么远的路了。”

那天宋茉刚被抢救回来,她失血过多,脸色发白。

那也是她接到的、爷爷的最后一个电话。

爷爷,我也想回家。

过了山海关,就到家了啊。

只是……

家里没人要我了。

爷爷。

宋茉想啊,吃完剩下的药,再坚持坚持,坚持到回东北,去祭拜爷爷。然后找一个人烟稀少,下着雪的地方。她想安安静静地走,不要吓到其他人。

只是没有想到。

带着安眠药、写好遗书的宋茉,带了一箱子旧衣服,下了飞机,丢了箱子,手机没电。

她走进路边的警察局。

警察局中的杨嘉北抬起头。

视线交汇。

她没想到遇见他。

宋茉没想到雪夜中还有一轮太阳。

“我的行李箱夹层,有一瓶安眠药,”宋茉捂着杨嘉北的嘴,她不知是对方在抖,还是自己在抖,她的每一个字都如此艰难,“我想回家,可是我没有家。”

“我没有家人了,只有雪不嫌弃我。”

她说:“杨嘉北,对不起。”

对不起,我干了件蠢事;对不起,我知道应该活着,但我——

“我好像病得太严重了,”宋茉说,“对不起。”

她慢慢地滑下捂住他唇的手,被克制情绪后,她的泪腺似乎也干涸了,只是刚才落了几滴大泪,在脸上留下又干又紧的痕迹。

像雨季也滋润不了的龟裂土地,像丰水期却仍旧露出沙洲的松花江。

“对不起,”她反复说,“对不起。”

杨嘉北低头,搂到宋茉的肩胛骨,硌得他生疼,一直疼到肺里去,他还不松手,仍问:“所以,你原本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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