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河(一)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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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肯给我,得有个儿子,我需要个儿子。”
宋茉安静地听妈妈流着泪说她的苦恼,她看到妈妈日渐衰老的脸上浮现出狰狞可怜的愁容。
“这样,小茉莉,你听妈说,”宋妈妈说,“妈妈生你这么大,没别的要求,就一个,就一个——你替妈妈——”
她死死地抓着宋茉的手:“妈妈这么大年纪了,做不动了。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没有人比我更疼你,你也知道我这么些年多辛苦——”
她的指甲,深深埋入宋茉的胳膊,掐出血:“妈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啊————!!!”
……
妈妈。
我以为妈妈爱我。
我以为妈妈会爱我。
……
漆黑酒店。
宋茉从噩梦中惊醒,有人抱着她:“小茉莉,怎么了?”
宋茉还是怕,她喘着气,仰脸,够到杨嘉北的脸,蹭蹭。她想要哭,又哭不出,只难受地叫:“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没人要我。”
她梦呓般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杨嘉北摸着她头发,余光看到她的长袖睡衣下,手腕上的伤疤,像狰狞的虫子,他看得眼酸,又假装视而不见,拍着宋茉的背:“没有没有,没事,抱一抱,睡觉觉……”
杨嘉北也心酸。
宋茉跟她妈走后,没几天,就听说她妈的新相好死了,死在离开东北的车上。
宋茉她妈又和那个人家里打官司,最后也只分到一笔不怎么丰厚的钱。
他都不知道,宋茉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宋茉在安抚声中渐渐睡去。
她再醒来时,已经忘了凌晨的这一番事。
早餐是在文化街早市吃的,热腾腾的豆腐脑,撒一把小香葱,点一点油辣椒;一笼六个喧腾、冒热气的猪肉白菜大包子,煎到两面金黄的锅贴……吃饱了,宋茉才和杨嘉北提到那些书里面的老信件和日记本。
宋茉说:“我爷爷说过,我太爷爷以前好像在林场工作。”
“嗯,是有这事,”杨嘉北说,“他也和我提过,咱太爷爷那时候不是工厂的技术员么?就在黑河这附近,好像是研究什么机械零件的。那时候不是和苏联关系还好么?他们送来了很多专家过来指导,航空航天啊,还有什么的,机械方面也有,咱太爷爷脑袋灵活,俄语好,就负责和一个苏联专家对接。”
宋茉说:“谁和你咱?你咋叫上咱太爷爷了?”
杨嘉北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她没吃完的俩锅贴。打扫残局早就成为习惯,他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吃完一个巴掌大的锅贴,他才说:“小时候不都这么喊的?叫太爷爷,我又怕你分不清楚。”
宋茉等着听后续,问:“后来呢?”
“后来啊,”杨嘉北说,“中苏关系恶化,他们撤走了所有专家;再后来,文化革命么,太爷爷被怀疑是苏修,是苏联特务,就把他开除,丢到林场改造。”
“啊?”
宋茉愣了愣,她细细回想那些信件上的内容。
“我说宋茉,看来你历史也没怎么学啊,”杨嘉北说,“亏你还是文科生,到头来还是我这个学理的给你解释。”
宋茉:“……考试也不考这些啊。”
杨嘉北笑,俩人在冰雪中往前走,大雪覆地,寒气逼人,太阳晴晴朗朗地好,照得一片光亮。
走了没几步,宋茉忽然说:“我都不记得太爷爷长什么样了。”
“我妈见过,”杨嘉北想了想,“听说他老人家腿不太好,说是年轻时候在林场干活落下的病根,不能走了,咱爷爷给他做了个木头的轮椅,会推着他出来晒晒太阳。”
咱太爷爷,咱爷爷。
下一个,是不是就咱爸咱妈了?
“咱——杨阿姨很聪明,”宋茉说,“我现在还记得,她拿罐头瓶子做特漂亮的玻璃灯,给咱俩一人做了一个。正月十五我拎出去,好多人都夸。”
宋茉一直当宝贝收着。
后来,那个宝贵的玻璃灯被喝醉酒的爸爸砸了。
杨嘉北说:“那个我也会做。”
宋茉说:“净吹牛。”
说说笑笑,她已经快要暂时忘掉梦里的不愉快。杨嘉北说要去超市,宋茉也跟上,本来以为他来买点什么必需品,没想到杨嘉北拦住超市工作人员,问她们,罐头放在哪儿。
宋茉好奇:“你怎么想起来吃罐头?追忆童年啊?还是不舒服?”
杨嘉北专注挑罐头:“还行吧。”
宋茉问:“是不是昨天太猛了?”
“没啊,”杨嘉北说,“你这不还能走路么?”
宋茉说:“你啊,我说你的身体。”
“完全没事,”杨嘉北正经,低声,“为人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