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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过后。

“她今天没有去公司?”林誉之问杜静霖:“你和她一起吃了晚餐?”

杜静霖听不出他声音的异常,很自然,很正常,像所有的兄长。

“没有,”杜静霖说,“我刚接她下班。”

他隐瞒自己一整个白天都无所事事闲逛的事实,也聪明地不提自己是偶遇,令其听起来像一场绅士的邀请。

杜静霖不确定林誉之对他的印象如何。

林格是他高中最好的女同学,而杜静霖不过是林格交好的男同学之一。排在杜静霖之前,林格还拥有着更亲密的朋友,亲密到可以邀请到她的家中一起吃饭——

显然易见,杜静霖并不属于这个行列。

林格的父亲为杜静霖的爸爸开车,也因为收受贿赂进了监狱。

杜静霖的妈妈——杜茵茵是个性格极强硬的女人,她坚决不同意为其说情,表示公平公正地处理此事,要杀鸡儆猴,树立典型。如此铁血手腕果真换来了内部相当一段时间的稳定,一时间收受贿赂之风得以稳定,但近几年又隐隐起了死灰复燃的苗头。

大约是义气,杜静霖的父亲私下里往林格家送了一笔钱,杜静霖不确定具体的数目,只知道这笔钱惹得父母吵了一架。若不是为了生意着想,只怕爸妈在那次吵架中就会离婚。

对了。

杜静霖的名字,原本应该是杜静琳,是一个女孩子的名称。

他家情况特殊,父亲林许柯是“童养夫”。杜茵茵家大业大,母亲不舍女儿外嫁,在女儿还就读于初中时,就早早地寻找市里考上优秀大学的贫困男生。相貌好、考上Top2大学,又穷到只能去工地做小工赚钱的林许柯,就此成为了杜家资助,精心培养的目标。

杜茵茵怀孕时曾梦到菩萨为她送来女胎,尽管抽血化验的结果是个儿子,她也坚信自己要孕育一个女儿,还取好了名字,杜静琳,安静的、青色的美玉。

哪里想到是个儿子。

杜茵茵大失所望,草草改了最后一个字,变成静霖,寂静的甘霖。

杜静霖和林格关系交好,起初只是因为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杜茵茵身体不好,生他时难产。杜家在他之前都是三代单传的女孩,杜茵茵不喜欢儿子,对他的表面亲情远大于真心感情。以至于杜静霖有时会想,如果林格当初投胎到了杜茵茵的肚子里,或许妈妈会非常疼爱她。

林格的确也是那种人人都会爱的女生,漂亮而不自知,大气不计较,天生的社交达人,路过一只猫都能聊上几句。

杜静霖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

但也未必说要追求,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并不是简单的求爱和被求爱。杜静霖还需要考虑一些现实方面的因素,譬如林格这么多年的感情空白期,是她择偶标准高,还是因为,她是女同?

弄清楚之前,杜静霖仍旧需要在林格的兄长面前留下良好的印象。

林誉之说:“请你先把我妹妹送回家,告诉她,我和妈妈在等她吃晚饭。”

杜静霖的鼻子要为此发酸。

多好,在异乡中,还有妈妈和兄长等待着她一起吃晚饭。一日三餐,人间烟火气,杜静霖在国外吃了几年左宗棠鸡和各色糖浆勾芡配炸肉,已经患有严重精神创伤的他需要这些家常菜来暖和身体。

他说好。

通话结束后,杜静霖思索着是否能借此机会,一登林格家的门,顺便品尝格格母亲、兄长的手艺,只是不知,那位并不喜欢他的龙阿姨,会不会答应……

被杜静霖惦记的龙娇,在客厅中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将这些喷嚏的来源归结于楼下的梅花花粉,在最后一个痛快的喷嚏打出之后,神经衰弱导致的敏锐听觉捕捉到可疑声音。

声音来源于厨房。

只有儿子林誉之一人在的厨房。

哗哗啷啷几声,瓷片破裂的脆响。龙娇推开厨房的玻璃门,看到林誉之正半蹲在地上捡东西。

他有些尴尬地笑,歉意满满,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碗碟。

“可能是下午做手术太累了,”林誉之说,“手腕酸,没拿好。”

龙娇心疼:“那你刚才做饭时还说不累,快,坐下来休息休息,这里让妈收拾就好。你去喝杯水——给你妹妹打电话了吗?她怎么说?”

林誉之阻止龙娇去捡碎片:“别扎着您的手,格格马上就到家,很快。”

他的“很快”是一段相对的时间,林誉之自己应邀参加活动时,“很快”一般定义为十分钟之内,而在扣住林格阻止她爬时,“很快”的意思是二十分钟左右,控住她不许她踢人时,这个时间又会延长五到十分钟。

这次,林格归家的“很快”,是三十五分钟。

三十五分钟后,林格按响可视电话,要林誉之替她打开小区的门禁。

她今天忘记带门禁卡,脸上的浓妆没卸,人脸识别失败,门卫也没认出她,铁面无私地不肯放行。

林誉之替她开了门。

他看到林格身边的男人,杜静霖,穿着倒干净,像个人,道貌岸然地跟着林格进了小区门。

林誉之没让杜静霖和龙娇碰面,他亲自去开的门,微笑着拿来林格的拖鞋,又和煦不失亲切地告诉杜静霖,龙娇生了病,在休息,需要静养,今天拜访,或许有些不合适。

林格在旁边低头穿鞋,她真的以为龙娇睡着了,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不出,微微皱眉。

杜静霖说没关系,他是看天黑了,担心林格不安全,才送到家中。

林誉之含笑:“谢谢你对我妹妹这么好,改天一定请你好好吃饭。”

杜静霖瞥见林誉之的手掌心上有东西,那里缠着绷带,透着一点殷红的血,看得出是割伤。

他没有给受伤的兄长增添麻烦,告别后乘电梯离开。

电梯门缓缓关上的瞬间,林格也换好拖鞋。她在车上刚睡醒,习惯性地吃掉一粒青提茉莉味的糖来醒神,换好鞋站起来时,林誉之嗅到那种凉凉的气息。

“妈妈睡着了?”林格问,“你们吃过晚饭了?”

她没有看林誉之的眼睛。

互相注视对方眼睛是很暧昧的事情,猫咪的长时间对视意味着挑衅,而人类的久久凝视制造相爱的错觉。

林誉之打开房门,林格瞧见他的手掌轻轻压在洁白的纱布上面,她的注意力随对方的摩挲而定格在那一点红上。

“没有,她有些打盹,”林誉之说,“外面冷不冷?”

他说得如此自然,像娱乐圈中演技精湛的老前辈,默不作声地牵引着僵硬的她入相互友爱的戏。

“还好,”林格说,“我没怎么出门。”

林誉之伸手,她后退一步,才意识到林誉之是去接她脱下的大衣。

她还不习惯。

林誉之泰然自若地拿起大衣挂起:“洗干净手,该吃饭了。”

林格往前走几步,又被他叫住。

确切一些,是拽住,拽住她裙子的一角。

微妙的拉扯感令林格驻步,她回头看,林誉之蹙眉,用未缠纱布的手捏着她的裙摆,迟疑:“你生理期到了?”

林格茫然:“没有啊。”

“裙子上怎么有血?还是新鲜的,”林誉之松开裙子,默不作声地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先去换个衣服吧,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最好不是被牙签扎到了。”

林格说:“你当现在是什么□□呀,大街上哪里有人拿牙签扎人。”

这样讲着,林格匆匆去浴室里换衣服。

裙子上果然有几团血,她检查了贴身衣物和裙子内衬,干干净净的,这点血只在裙摆上,看起来像不小心蹭到的。

北方天气干燥,天气也不妙,她总觉身体上黏糊糊的一层脏东西。脱下的衣服暂且搁置在脏衣娄中,放在洗衣房中,林格想等晚上洗过澡,一块儿把吃饭时的家居服洗掉——这是她跟随林誉之养成的习惯,绝不穿着睡衣吃饭。

洗衣服时,她感觉脏衣娄似乎歪了歪,也或许是她太疲惫了。

林格没有过多上心。

和林誉之重新做回兄妹的过程,并不比林格将他诱惑成爱人更简单。

尤其是,两人和龙娇同时住在一个屋檐下后。

在龙娇一无所知的领域中,他们曾悄悄接吻过,甚至比对方都更加熟悉彼此。

林格已经不知多久未见到林誉之温柔的眼。

之前的林誉之总是宁静地望着她,他的言语锐利,更多的时刻却是沉寂。

最先逾矩的人是林格。

强烈的外力因素让无血缘的家人更亲密地联系在一起,而这种剧烈的推力令林格产生更亲近的感情。

在林誉之满脑子都是读书赚钱、养家的时刻,穿着用他献血补助换来裙子的林格,喝着他奖学金买来的牛奶,看着林誉之站在阳台上将她的小衣服仔细展平晾晒,她在想,他的嘴唇看起来很适合接吻。

他没有唇纹,很漂亮、清晰的唇,看起来有着水果软糖的味道,她猜,吻上去的时刻大约也像吃软糖。

多么奇妙,林誉之对她卸下防备,对她没有丝毫攻击性,而林格却在想,林誉之的唇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林格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痛苦。

高考后的林格多出了旺盛的精力,活跃到无法适应假期的脑细胞,开始在他出现的各个场所发散思维。

她起初和好友梁韵在奶茶店打工,奶茶店对面是个工地,许多工人喜欢在傍晚时蹲在马路旁吹风吃饭,聊天,对着奶茶店的方向指指点点,偶尔爆发出鸭子般轰隆隆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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