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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身份尊贵的女人,姿态雅致地坐在凉亭中,对坐喝茶。

“什么样的好消息,他被顺利拿下入狱了?”

“略有波折,不过还是被顺利拿下,送入皇城里的诏狱了。”

“哼,怎么是诏狱。大理寺才是我们的人。”

“刑部和大理寺都是京城几大世家的势力范围。他知道,所以他不肯去。因此我们才需要皇太女的助力。”

“东宫皇太女,姜鸾,哀家知道她。她是何贵妃那个贱人的女儿。她为何会帮我们。”

“母后猜不出?哀家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帮我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除了姜二郎那个废物,但凡有点野心的人,都容不下拥兵自重的桀骜狂徒。姜鸾图谋大位,她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她的当然也容不下他。”

“何贵妃那贱人的女儿,也敢图谋大位?婉儿,你不拦?”

“哀家为何要拦?让她野心图谋,让她登上大位。等她志得意满,觉得万事都在掌握之中,她就会开始挑选喜爱的驸马了。哼,哀家就会让她尝到——失去心爱之人,刻骨铭心的滋味。”

“婉儿,开口就是情情爱爱的,太过妇人之见,你短视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按照哀家的谋划手段,哀家会挑拨她和她那个小侄儿,让他们互相争斗,不死不休。”

“母后的谋划果然极好,就是谋划得太过长远了,你老人家年寿已高,不知能不能活到她那小侄儿长大的时候。”

“呵呵呵。”

“呵呵呵。”

凉亭里沉寂了许久,裴太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森然道,“恣睢狂悖之徒,不顾血脉亲情,下令射杀了我儿,他必须死。”

谢娘娘的声音也响起,冷酷道,“恣睢狂悖之徒,不顾血脉亲情,下令射杀了夫君,他必须死。”

“但紫宸殿那个还没死。婉儿,你的人太没用了。”

“不急,母后。紫宸殿那个的病好不了了。上回用的棋子废了,以后再寻别的棋子,还会有机会。”

“他也必须死。”裴太后喃喃地说。

“他也必须死。”谢娘娘喃喃地说。

肃杀的庭院细雪簌簌,婆媳两代太后优雅地喝茶。

一阵突兀慌乱的脚步声划破了庭院寂静。

几个宫人惊慌失措地冲来,“两位太后娘娘,不好了,不知何处来的大批官兵围了离宫,刚才京城传讯的信使被他们抓了,和信使碰面的扶辛姑姑也被带走了!”

————

姜鸾在紫宸殿找二兄说话。

天子病重,皇太女监国,最近朝堂上大大小小的糟心事都被姜鸾揽下了。

姜鹤望在寝殿里休养,清醒时逗儿子玩玩,顾娘娘贴身服侍起居。腊月几场大雪,一家三口偶尔雪后去庭院里散步,最近他的身子大有起色,气色也明显地好转。

姜鸾觉得,是时候问一问去年八月那夜的事了。

这天早上,她惯例过去问安,问完了没走,抱着虎儿逗了一会儿,把虎儿递给顾娘娘,“劳烦嫂嫂带着虎儿出去玩一会儿雪。妹妹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和二兄说。”

顾娘娘抱着虎儿,不安地回头看,姜鹤望安抚地冲她摆了摆手,顾娘娘匆匆带着虎儿和所有宫人出去。

姜鹤望这些日子虽然闲逸,身边毕竟来来去去都是人,耳朵里时不时地会透进几句。三堂会审的事,他知道。

“阿鸾想问什么,我知道。这几天都在……咳咳,等着你问。”他咳嗽着坐起身,靠在精细雕刻的床头木板上,拍了拍床边,“坐。”

姜鸾坐去床边,端起新炖的梨子水,舀起一小汤匙,喂姜鹤望服下。

“阿鸾去大理寺问过徐在安了。去年八月那个晚上,徐在安替先帝收的尸。”

姜鹤望喝着甜滋滋的梨子水,嘴里却没滋没味的。

“留他是个祸患。他胆子小,稍微吓唬一下,什么事都瞒不住。当时,为兄也想过除尽在场的所有人……”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想归想,毕竟是从小认识到大的人,下不了手啊。”

姜鸾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有点吃惊,舀着梨子水的动作便停下了。

那点惊讶的神色被姜鹤望看在眼里,他勉强笑了笑。“阿鸾被吓到了?”

姜鸾又舀起一匙的梨子水,继续喂到二兄的嘴边,“是有些吃惊,但不至于吓到。”

喝完了半碗养肺的梨子水,姜鸾放下汤碗,“徐在安说,先帝的尸身上,后心中箭……”

“我下的令。”姜鹤望打断了她的话。

他性情温吞,极少打断人说话,但今天打断姜鸾说话的语气却是难得的急促。比姜鸾问话的速度还要更急促十倍。

心头积压已久的话,已经再也等不及要喷发出来了。

“当时,裴显手下的兵士急报过来,说韩震龙挟持了圣人,准备要从暗道逃走。裴显当时就在我身边。我和他同时听到了。”

“裴显问询我的意见。是放走,还是截杀。”

“我问他,你有什么看法。”

“裴显毫不迟疑地说,今夜放走他们,韩震龙手中挟有天子,必然会割据一方,另起朝廷,争夺正统之位,会成为大闻朝未来百年的心腹大患。他的看法是,能救便救,救不了,就地诛杀。”

姜鸾专注地听着。

说到这里,姜鹤望的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表情,

“我当时根本起不来身,靠着墙坐在地上,咳得半死,心头恨得要死。我直接告诉裴显……不救。意图谋反的逆臣,跟随逆臣叛逃的天子,都是动摇国家根基的祸患,一律就地诛杀。”

说到这里,声音里不知不觉带出了恨意,引发了剧烈心绪起伏,他俯身猛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细密血沫的痰液。

姜鸾起身,拍着他的后背。

良久,姜鹤望咳完了,神色轻松下来。

“阿鸾,这件事藏在心里一年多,如今总算告诉你了。”

他甚至带了笑,“射杀令是我下的,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再来一百次我也不会后悔。但是阿鸾,不管后悔不后悔,事情做下了,手上染了血,这辈子再也忘不掉了啊。”

他轻声慨叹,“有时候睡得好好的,闭上眼,就会想起长兄当夜死不瞑目的那张脸,突然会惊醒过来,心口会忍不住地心悸。”

“你嫂嫂不知道,她受不了这些,我不敢对她说一个字。阿鸾,你终于问出口,我终于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你不知道我心里现在有多舒坦。”

姜鸾默不作声地听完,抬起二兄的手,把瘦骨嶙峋的冰凉的手握在手里。

“一切都过去了。”她轻声说,“把过去的事留在过去,以后往前看。”

姜鹤望浑身轻松地躺在床上,他终于放下了心头最沉重的一块大石,睡意浓重上涌,他困倦地几乎要立刻睡着了。

姜鸾还是坐在床边。 “二兄,别急着睡,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她轻声提醒,“阿鸾十月里和你说过的。等你的身子好些,有件要紧的事需得和二兄说。如今二兄身子恢复了不少,京城的局势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姜鹤望勉强睁开困倦的眼皮。

姜鸾过去他的耳边,附耳说了几句。

姜鹤望瞬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又点点头,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

姜鸾走出紫宸殿时,回身望了一眼。

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内殿里,端庆帝姜鹤望神色平和,呼吸平缓,沉入了睡梦之中。在最亲近的妹妹面前吐露了心里隐藏的最大的秘密,他终于不再心悸,可以放心地睡个安稳觉了。

入睡之前,他同意了姜鸾的提议。

他肩上扛着的沉重的负担从此也卸下了。

姜鹤望一身轻松地陷入了深眠。

顾娘娘还在庭院里,虎儿站在细雪洒落的宽敞庭院里,踩着小靴,兴奋地跑来跑去。

顾娘娘迎上来,平静神色下隐藏焦虑不安, “说完了?二郎怎么样了?”

“说完了。二兄睡下了。”姜鸾简短地说,“这几日有些事要办,等办完了,我再过来探望二兄。”

崔知海还在通往后殿的藤蔓长廊处等候着。

作为三堂会审的主审官,他最近焦灼地彻夜难眠。四十出头的年纪,两边鬓角眼看着现出一片斑白。

姜鸾看着崔知海鬓角现出的星星点点,眼角出现的皱纹,不等他问询,直接开口答,“问过二兄了。”

姜鹤望倾吐的秘密,如今成了她需要深藏的秘密。她对崔知海说,“不要再往下问了。尽快结案吧。”

崔知海苦笑,“怎么结案?大理寺提审了徐在安,口供已经录下了,三支利箭穿心……”

“真巧。”姜鸾笑了笑,“西北打完了一场硬仗,大军班师的半路上,大理寺就接着往下审了。时机接的真好。”

崔知海还在解释,“九月的案子,拖延到年底,实在拖延不下去了。原先还有战事转移各方的注意力,现在仗打完了,所有的眼睛都转回来盯着这桩案子。朝野上下,处处都是质疑之声啊,殿下——”

“行了,我知道了。”姜鸾打断崔知海的言语。坐在他的位子上,崔知海是真尽力了。

“崔中丞近日辛苦。今天别去审案了,让你松散一天,替本宫去城东的王家本宅跑一趟,找王相说几句话,要个东西,本宫急用。”

区区小事,崔知海当然满口应下,“殿下要带什么话,要什么东西?”

姜鸾轻描淡写地说:“请崔中丞跟王相说,今年开春,王相退隐前夕,二兄有件要紧的东西留在他那儿,现在打算要用了。劳烦他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