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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侑没打算。

他什么情话都能说,什么举动都能做,可唯独这个,薛妤从不提起的事,他没法问。

隋遇揣摩着他的神色,手指搭在露台边缘,虚虚悬在半空中,道:“邺都公子是孑然一身,妖都隋家身后却有强大的支撑,薛妤身份不低,你跟着她面对邺主时,总不能只以她亲封的公子身份。”

“六叔。”溯侑长身玉立站在满城素缟的背景下,声音如常,听不出喜怒:“有什么话,你直说。”

这一声并不热络,甚至显得有点客气的“六叔”,就愣是比另外十几个叫得顺耳很多,隋遇甚至心生出一种荒唐的感动之意。

可能喝酒喝多了,把脑子喝得有点不正常了。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考虑回隋家,未来和九凤一起,接手妖都,做妖族的掌权者。”像是怕他拒绝,隋遇摁着跳动的眼皮,紧接着道:“妖都看血脉,看实力,你有天攰一族最纯正的血脉,只要在三地盛会上展现一出,隋家再放出与你相认的消息,便可名正言顺。”

“人只有站在高处,才可能切身去改变什么。”隋遇给他举例:“你说九凤族,他们没有什么改变原有局势的意思,不是因为真的就对人间妖物的现状无动于衷,而是这一插手,需要承担的责任太多。各人自扫门前雪,跟自己无关的事,谁也没决心做出大改变。”

隋遇觉得很凄凉,很可悲,他是真想不到,让自家侄子回来继承家主的位置,居然处处要以一个女子当借口,劝他考虑三分。

偏偏没办法。

不说他,现在整个隋家,但凡得知了消息的,对薛妤的感激用言语都无法完全表达出来。

沉默半晌,溯侑看了眼尽头房门的方向,道:“我想一想。”

没有一口回绝就是好迹象,隋遇拍了拍溯侑的肩,道:“行,尽快做个决定。赶在三地盛会前,我和你另外几个叔父开启祖地,送你进去。”

溯侑回房间的时候,薛妤正曲着膝靠在床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是难得的困倦模样。

“怎么了?”他坐到床沿边,有些担忧地问。

薛妤往上掀了掀眼皮,皱出一个不大愉悦的弧度,低声道:“是祖地的原因。”

那位突然现身,说她将自己绷得太紧,不知是邺都第几位君主的先祖不轻不重推她的那一掌,好似一道符咒,身体到了一个点,便会强制性的开始感觉到困意,想躺下休息。

“今天别忙了。”溯侑抚了抚她如水的乌发,又往案桌上扫了眼,道:“剩下要处理的东西,我等会去问朝华。”

薛妤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半晌,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点。”

溯侑含着笑靠近了点。

“隋家的事,当年的真相,都弄清楚了没?”

溯侑半边肩膀抵在床柱上,肩骨下是僵硬而冰凉的一点支撑,他就着这样的姿势,一点一点将隋遇说的那些曾经转述给她。

薛妤听得认真,末了,侧头去看他:“你现在是怎样的打算?”

“可能会回去看看。”一句话,他说得低而沉,像某种有节奏的乐音。

薛妤点了下头:“这样的情况,是应该回去,见一见家人与父母。”

说完,她的视线落在他那只形状完美的手掌上,睫毛动了下,像是一种满意的审视:“我们十九,就该是被大家喜欢的。”

我们、十九。

溯侑像是被蛊惑般凑过来亲了亲她的眼睛,半晌,像是觉得不够,又辗转着向下,在微促的气息中开口:“以后,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

从邺都到皇城才过去几天,他就有些接受不了,那之后,溯侑有点没法想那个场面。

在薛妤眼中,苍生第一,邺都第二,他可能只能排个第四第五。

可在溯侑心里,薛妤永远稳占上风,居于首位。

这些,眼前的这个人通通不知道。

“我知道。”薛妤认认真真去看他,像是要将这张脸,这副模样画在心里记着,却仍能十分冷静地分析:“隋遇说得没错,这于你而言,是好事。”

瞧,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薛妤都可以永远,永远这样清醒,溯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焦躁的乱意。他不满似地用食指抬了抬薛妤的下颌,两人的视线毫无障碍交汇在一起。

“阿妤。”他突然隐忍而强硬地要求:“说你喜欢我。”

与这样强势口吻相反的,是他的神情,从薛妤角度上看过去,是一种带着委屈之意的乖。

他确实乖,以至于在她面前,常常呈现出一种好欺负的错觉。可不说他从前的性格,单是天攰骨子里的凶性,便注定与这份听之任之的乖巧是与内里本性相悖的。

“嗯。喜欢你。”

薛妤慢慢将那几个字重复了遍,她喜欢他,这确实是事实,没什么好犹豫和迟疑的。

溯侑缄默着,半晌,他低声问:“只会有我们两个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音时,他的唇已经落到了薛妤的耳边,声线是一种刻意压制的滚热:“以后呢,是不是也只喜欢我一个?”

他确实没法安心。

薛妤从来没说过非他不可的话,更不是个离开谁便没法活下去的性格,换句话而言,她能清醒着接受每一个人的离开。

他不确定她以后会不会遇见温柔可人称心意的公子少爷,不确定她会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体会到情有独钟,怦然心动的潮涌,更不知道——

身为邺都女皇的她,会不会听从邺主的安排,眼也不眨地挥挥手将塞进来的人纳入后院。

或者更甚至于,因为常年累月的分别,她干脆对他失去了兴趣,头也不回便能说出两清的话。

“嗯?”薛妤在他肩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声音中难得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你都在想什么?”

确实。

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的是他,患得患失惶惶不安的也是他。

“回去后好好修炼。”薛妤手指微动,两人间连接的那段藤条细细地牵着,显露出身形,她捏了段口诀,用指尖将那根脆嫩的藤条从中间掐断,顷刻间,一种心心相连的奇异束缚感在溯侑身上消失。

“你现在修为高深,进入祖地还会往上提升,三地盛会时,估计能与九凤拼个平手。”

她笑了一下:“天骄榜前三,挺好。”

溯侑看着那截断掉,又很快只剩一片蔫巴翠叶的千藤引,睫毛覆出一片阴翳,许久,才明知故问地顺着她的话提了句:“谁第一?”

许是困意上头,薛妤懒懒地将头支起来,垂着一头青丝看着他,眼尾弯起的弧度还未完全消失,因而显得话语中都带着点半真半假的玩笑意味:“想和我打一场,也不是不行。”

“十九。”说归说,话音落下后,她闲散地拨弄了下他的食指,将自己的灵力灌进去和人皇锁的伤抗衡,眼底是一片灿灿的认真:“你暂时还比不过我,别较真,也别受伤。”

是。

所以也意味着,这段感情中,但凡她心生退意,他连强留都强留不住。

琥珀似的瞳仁中渐渐积淀出郁色,他看着薛妤精致的眉眼,着迷般撷取她的气息,低喃着道:“扶桑树说,天攰族有世上最坚固的囚笼,若是哪天殿下另寻新欢了——”他的话语又渐渐低下去,捞了捞她流水般的长发,看着它们争先恐后在指间溢下:“……我都这样了,阿妤,你别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