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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城中突然戒严,恢弘古朴的皇城暴雨如注,天色像是翻转着倒过来,天上是黑沉沉,乌压压一片,地面上则被扯动的雷电照得苍白嶙峋。

他们没再出门,再三思索下决定听从直觉,留在这座隐秘的宅院里研究那七份详细描绘了夺魂术姿态的画纸。

小竹楼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善殊和九凤凑在一起练相连的招式。

他们尚不知魔女修为如何,可作为一族之主,即便这个种族才面世不过几百年,也必不会是等闲之辈。为这等人物量身定制的束缚夺取之术,属于大术,又因为远古与现世断层,灵力和妖力之间更是天差地别的两种力量,练习起来磕磕绊绊,过程尤为艰难。

唯独薛妤作为被选定的“魔女”,不用准备这些,此刻正弯着腰临摹竹楼地面上的图案——那是远古阵法,每一笔都对灵阵师有着举足轻重的提点作用。

两个衔接环节再一次出错,半空中砰的炸出一团火花,九凤手掌被灵浪与妖力反噬,燎出一片水泡,善殊也轻轻地嘶了一声。

“我还是不明白。”被烫得多了,九凤甚至已经懒得再打开灵戒去找药膏涂抹,她随意甩了甩手指,颇为烦躁地开口:“这不是就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吗?”

“薛妤是‘魔女’,我们练夺魂术是为了捉‘魔女’,这七段咒术非同小可,一旦施展,重伤都还算是好的,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九凤指尖哒哒地敲着柜边,随之响起的声音杂而凌乱,“这个任务一点有用的消息都不给,上外面街道上问多少遍都是来来回回同样的话,摆明了不让我们插手干预这里的世界,一切按照给出的线索走,然而走到头,薛妤不知是怎样的结果。”

她是这样口直心快的性格,几天相处下来,更不避讳,直言道:“薛妤一受伤,哪怕只是昏迷,溯侑肯定绷不住,八个人的任务,马上碎掉两环,还是最会动脑筋的两个。”

“做任务就做任务,真要解决什么直说不行?非得整这么一出强行提升难度。”九凤说得来气,一团脸颊红而润泽,像晴好天气中傍晚特有的火烧云,末了,她颓然摆了下手,道:“我看秘境之渊的机缘都不必想了,十年都完不成这个任务。”

善殊也颇为担忧地看了眼薛妤,道:“天机书虽为圣物,但与圣地职责一样,布置任务一是为锻炼培养年轻一辈,二是要解决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基本上不会出现刻意安排内耗以提升难度的事。”

薛妤听着九凤那句脱口而出的“溯侑也绷不住”时,一束鸦色鬓发从耳畔散落,垂于脸颊一侧,她停下动作,迟疑地,犹豫地侧了下头。

“没那么复杂。”她瞳仁盯着地面上繁复的阵图,眼睫一直垂在一个角度,凝成一条一动不动的直线,须臾,解释道:“这七张图,每张都是一个阵法,七张组合在一起,加以咒术为辅,环环相扣,组成一张弥天之网。这种大阵仗,对布阵之人来说,消耗极大,不会冲着一道次身而来。”

“话虽如此。”九凤接道:“主身死,次身亡,魔女若真出了意外,你也没法独善其身。”

“我感觉不到主次身该有的联系。”薛妤道:“以天机书尽善尽美的作风,既然安排了这个身份,那么该有的牵连,感应,一个都不会少。”

可她感觉不到。

“揣度天机书的秉性行事,还是太过冒险。”善殊道:“后面还有些时间,我们再找找别的线索,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提示。”

薛妤颔首。

过一会,善殊听到楼下沈惊时拔高了的声音,她眉心隐隐作痛,叹息一声后掖着裙角起身下楼。

窗外大雨瓢泼,狂风肆虐,声响一阵大过一阵,但因为院内布了阵法的缘故,一切的动静都被刻意削弱,楼里依旧显得寂静。

薛妤看向九凤。

“你想和我说什么?”九凤一边眯着眼摩挲自己手心手背被灼出一排的密密麻麻的水泡,一边抬眼看她,道:“说真的,你这双眼睛,藏不住东西。”

想说的话,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

薛妤并不否认,她皱眉,用一种令九凤如临大敌的严肃神情,说出了叫人意想不到的话:“我记得,你有个未婚夫,是梧桐族的嫡长公子。”

一时间,九凤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回过神来,细细观察薛妤的脸色,见她一本正经,不似玩笑,也正经起来,道:“是啊,整个妖都都知道,你不也认识么。我听沉泷之说,你们还曾同行过几日。”

薛妤想了想,问:“你喜欢他吗?”

这话说得。

如果不是面对面站着,九凤简直要怀疑眼前之人被掉包了,或者是天机书又暗中使阴招,将人真变成了魔女。

可仔细观察,薛妤还是那个薛妤,即便说着这种有关男、女之情的话,脸上神情依旧是清而淡的,与谈论正事时一般无二。

“怎么突然问这个。”九凤收敛散漫的笑色,警惕而狐疑地看着她,红唇微启:“你别是看上他了吧?”

“不是。”薛妤否认得快,随意扯了个像样的理由:“魔女和定江侯这边,我分析分析。”

“八个人里,只有你在这方面有经验。”

这话说得。

九凤已经被“任务进程”这四个大字压得没半点脾气,她随手拎了把椅子坐着,认命般点了点头,道:“行,你问,能答的我都答。”

薛妤于是又重复了遍:“你喜不喜欢他?”

平心而论,与邺都公主,圣地传人这等身份同样招摇惹眼的,还有她那张脸。柳叶眉,杏子眼,鼻梁秀丽挺直,唇瓣娇艳小巧,姝丽若芙蕖,可这等容貌,落在她身上,只成了锦上添花的点缀,在拒人千里的冷漠之下,旁人连直视好似都成了一种冒犯。

九凤将那张脸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觉得“喜欢”这个词跟她之间,真是说不出的违和。

“喜欢,肯定还是喜欢。”九凤也有点不自在,她道:“我和风商羽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实在太熟悉,对方什么落魄狼狈,被长辈追着打的样子都见过,时间长了,就,好像跟另一个自己似的。”

薛妤接着问:“既然如此熟悉,你怎知自己喜欢他?”

说实话,九凤长这么大,迄今为止,还是头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

她噎了一下,又看着窗外摇摆的枝叶想了一段时间,才慢吞吞地开口:“九凤家历任嫡系的后院是个什么样子,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我母亲常与我说,人生在世,需得事事尽欢,强者根本不会委屈自己。”

“世上男子那样多,或温柔,或天真,或冷艳,吸引人的一茬接一茬,层出不穷,人的视线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同一个人身上。”

“就前段时间,我还觉得我母亲说得一点都没错,人不就得这样活着才潇洒吗。”九凤风情万种地拨弄着鬓边的长发,指甲涂着艳丽的颜色,一根一根在灯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泽,“但风商羽对这个极为在意,他管着我,每次提起这个,都极为生气,火药一样能当场炸起来。”

“前不久,我和他吵了一架,说白了,还是为了这个事。”

“他说的那些话,我听完,真是气得不行。”九凤回忆当时的情形,声音仍忍不住高了点:“他说,梧桐族的嫡系不止一个,我若是执意如此,就看看他的弟弟们,届时,两族照样结亲,一切都跟长辈们心中期待的模样没有差别。”

只除了,换了个新郎官。

风商羽的弟弟们,个个会来事,听闻了风声,全往眼前凑,说实话,这种世家培养出的公子,不论实力,还是相貌,没有一个是差的。

可就是怪,哪里都怪。

“我和他少时便认识,才懂点事便知道彼此是日后要在一起许久的人,一切发展好似顺理成章,所以其实压根没想过喜欢与不喜欢。”

“是这次之后,我认真想了想。若是换个人成亲,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无所束缚,无有阻拦,日子便和想象中一模一样,这个选择于我而言,既无影响,又有千般好处,可就是不行。”

再多的,九凤便不说了,她脸皮还没到那种可以当着薛妤说情话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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