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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郑玉衡目送何统制的人马走出离州城时, 身边除了张见清以外,还有一个老熟人——得益于此人的记性太好。

那便是耿哲麾下的这位蒋都统蒋雄。

蒋都统拉着郑玉衡两人走下城墙, 一派放松地坐在大帐之内, 起炉烤肉,将羊肉撕成一条一条,串在尖锐的铁签子上,放在炉子上烤熟。

“从来的时候就光看你皱着眉了。”蒋雄道, “哪知道在这个地方, 居然还能遇见你啊, 小郑大人。”

张见清探头:“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的老熟人, 跟将军都是老熟人。”蒋雄提着一壶烧酒, “说实在的,光让那个统制自己出去,不配个督运粮官在旁边, 这戏演得不真。”

张见清还没问清楚“老熟人”的事儿呢,就听见后一句, 忙道:“什么戏?”

蒋雄只哈哈大笑,削了肉给他,摇头不答, 转而问郑玉衡:“小郑大人可知晓?”

郑玉衡仍然是思考的神情,他轻轻地道:“这离州城, 恐怕只剩下蒋都统手下的一万人了吧。”

蒋雄面带微笑, 道:“言重了。”

“言不言重,不好说。”郑玉衡道。

“是不好说。”蒋雄喝了口酒,冲着城门骂起来, “他娘的, 这白眼狼养得李宗光!自己到不了, 把阎荣欢也陷在路上搅散了,要不是我留守,非得拿刀把他膀子卸了,牵条狗链拖回来不可。”

郑玉衡在心底粗略一计算,这在明面上就是近乎两万人的损失,溃兵虽然可以重整,但毕竟士气不同,除了离州城的蒋雄和正在奉命汇合的御营中军之外,恐怕耿哲的亲军、众将领所率的六七万人,此刻就在补给线上,等着瓮中捉鳖。

至于这瓮结不结实,那要看地形和春汛,能否追过大寒江。

至于这鳖蠢不蠢,就要看何统制这条饵够不够香了。

所谓战争,很多时候打得就是一个信息差。譬如李宗光叛变、通贼向幽北阻塞路途,这就是北肃知晓大殷的布置、而大殷不知北肃的布置,因此阎荣欢部大败,这就是信息差距。

但这一次,耿哲在救援不及的两个时辰内所做的陷阱,又变成了阿力台不清楚他的布置。这位六太子是怎样用兵、如何用兵的,就看他是否会头脑发热,直接进行将离州城变成孤城的这一项办法——斩断最主要的补给线。

如果阿力台足够谨慎、冷静,未必就会直接截断粮道、抢夺大寒江南至洪天关的控制权,那么阎荣欢的这场大败,也就失去了意义。

在这场博弈当中,郑玉衡身份虽轻,却是将所有信息尽收眼底的人,所以才能将局势盘个大概。而耿哲将他留在帐中旁听,其实就是为了告诉郑玉衡:“太过危险,不许去。”

他思考的内容也是如此——这场戏没有他和张见清,没有督运粮官,钩直饵咸,做戏不真,阿力台会咬吗?

李宗光可是知道他们两人存在的,要是有他提供情报,阿力台难道不会洞察吗?

炉火哔剥,炸出零星的火花。

蒋雄烧热了酒,递给郑玉衡,又将烤好的羊肉拿小刀割给他。

郑玉衡吃了几口,忽而将烧酒饮下,温热酒液随着辛辣从喉咙一气烧到胃里。他声音哑了哑,说:“蒋都统,他特意把你留下,是不是还有一层意思?”

蒋雄问:“什么意思?”

“让你看着我。”他道。“因为你认出我来了。”

蒋都统只是摇头,却不答,转而赞道:“小郑大人好酒量。”

郑玉衡道:“蒋都统,要是阎副都统这么没有回报地败了,咱们主帅——耿大将军,是不是要受百官弹劾、有临阵换将之危?”

蒋雄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沉默地看着他。

“酒是好酒,”郑玉衡又道,“酒壮怂人胆。都统方才如此暗示在下,难道不是要我多喝一些么?”

一旁吃了半天的张见清放下手,一会儿看看郑玉衡、一会儿又看看蒋都统,心道,什么暗示,蒋都统方才说了什么吗?这又是打什么哑谜?

……

在这个战场上,让人不明白的谜题有太多了。

正因这些谜题,坐镇百望关的徐尚书、以及远在千里的京都内,都在为这混乱的军情和粮草调度焦头烂额。

在小皇帝闹心得快要撞墙时,各军暗报也重新汇集进京,跟军情同时抵达。

郑玉衡的信纸仍是先到了太后手里。

董灵鹫将朝野上下关乎北伐的热议压制下来,为前线保住朝廷舆论暂且安稳,还不至于有后顾之忧。在她的冷峻镇压之下,嚷嚷着“如此大败、应受死无疑”等等言论的官吏,都被许祥收入内狱。

也不刑讯,只是先关了起来,请他们吃免费的牢饭。

到董灵鹫手中的这一封,恰好是与阎荣欢部大败之情一同传递过来的书信,即郑玉衡出城前所写。

他将兵力布置调度、缘由、决策一一写清,倒是为董灵鹫吹去了眼前迷雾,大略明白前线都发生了什么,至信尾,笔锋一转,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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