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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 一股深秋寒意卷席了皇城。

董灵鹫是亲自督促着、亲眼看着郑玉衡养伤的,在此期间, 太后娘娘跟小郑太医的一概亲近之举, 便只到抚摸拥抱而已。容易牵扯到伤势的事情,她也不允许他做。

这是太后娘娘对他的垂悯。她向来这么仔细、这么温柔的。

在这期间,皇帝跟他只发生过很隐约的针对,两人纵然有些彼此不容的锋芒, 但在董灵鹫身边时, 这些针锋相对都被寒风掩盖熄灭了。

更多的时候, 是郑玉衡主动退让一步, 让皇帝陛下不至于动怒, 才维持住了眼下这个局面。

秋日里,刑部侍郎魏缺入内觐见。

他止步在珠帘外,神态恭谨:“……福州上报的消息大抵便是如此, 地方长官已经先行开仓放粮,娘娘虽先免了今年的赋税, 但荒年流民不止,还需赈济,请上示下。”

董灵鹫掀了掀案上的文书:“秋收之时, 最怕有这种时候。虽是一州之灾,可放相邻几州的仓廪赈济, 地方上没有不说闲话的, 又或者也杜撰出一些难处,反而讨要国库的资粮。便是从国库拨出来,层层下去, 也没有几个清正到丝毫不贪的地步……要放粮, 得选出一个钦差, 不然这银子到不了百姓的手里。”

她换了个坐姿,又道:“皇帝在廷议时是怎么说的?”

魏缺道:“陛下准了相邻几州放粮,又从国库里拨出,赈济灾民。”

“钦差呢?”董灵鹫问。

“陛下还未提及,六科里议了几轮,还没定下。”

董灵鹫点了点头,说:“徐尚书前一阵子收敛了不少。土地、户籍、赋税,招抚流民……本就是他的分内中事,但这个人虽有才干,却无文心,这种差事,他不会揽的。”

魏缺道:“老尚书们年迈,舟车劳顿,不愿到南方去,也是常理之事。”

董灵鹫看了他一眼,道:“魏卿觉得谁可堪用?”

魏缺拢袖下拜,垂首尊敬道:“下官愿为娘娘分忧。”

董灵鹫意外地看着他:“魏叔满,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你要是想吃地方上的贿赂回扣,联合他们来坑骗国朝的赈济钱粮,哀家可要夷你的三族。”

她这话轻飘飘的,多以威吓为主。董灵鹫还没有过夷三族的懿旨,哪怕当年的造反谋逆,她也只是提出了满门抄斩的提议,明德帝有时便会同她说,檀娘自年少起,便有些慈悲为怀的气度,只是她不吃斋、也不曾念佛,那一丝佛性,只是时隐时现地留在她身上。

但更多的时候,她仍是一个残酷的掌权者。

魏缺,字叔满。他听闻太后娘娘唤他的字,颇有些受宠若惊,回道:“臣不会给娘娘动此重刑的机会,必会尽心竭力。”

董灵鹫闻言便笑,摇首道:“是为了什么吗?”

魏缺道:“下官的祖籍在福州,福州老家里有许多亲眷,自从听闻荒年生乱之事后,家中便为他们日夜不安,所以……”

董灵鹫了然,道:“若是让其他的诸人前往,你怀疑他们为民的真心?”

魏缺道:“下官不敢。”

董灵鹫说:“既然如此,哀家可以让你去。不过户部也需要出人辅佐你,你务必听进去他们的建议,以免你不通晓赈济之事,反而出了乱子。”

魏缺大感欣喜,俯首行礼:“臣叩谢娘娘慈恩。”

董灵鹫免了他的礼,没等魏缺告退,她便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家夫人……哀家前几日听闻皇后提到,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魏缺应道:“是,有劳太后娘娘挂心。”

王皇后跟魏缺的夫人,按照亲戚关系来算,她们是表姐妹。王皇后一直想要让表妹到宫中养胎。又恰逢魏缺领钦差之责,远行福州,这样既不让魏夫人受婆家长辈的刁难,也能安他的心。

董灵鹫略微将这件事提了提,魏侍郎果然一口应下,再三拜谢不已。

议事毕,魏缺便被送出慈宁宫。董灵鹫也饮了口茶,靠在椅背上,由着瑞雪按摩肩膀,她闭了会儿眼,感觉肩上的力道稍微变了变,都不用看,便知道是小郑太医凑了上来。

郑玉衡手劲很足,不知道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又文采出众,但似乎天生挺有力气的,身形清瘦,却是个打不服的性子,董灵鹫怀疑他要是从武,到耿将军麾下为将,八成也能是个熟读兵法的儒将……说不定跟世子也不相上下。

只是这样,他的手就不会那么修长、那么白皙好看了。

董灵鹫想到这里,觉得自己也有些“以貌取人”的陋习,忍不住一边检讨,一边又默默微笑,抬手按住他的指尖,轻道:“你的伤好全了没有?”

郑玉衡道:“这是娘娘这个月问的第四次。”

董灵鹫挑了下眉:“我有问这么多次?”

他在太后娘娘身后点头,又说:“臣每次都答,已经养好了伤,娘娘都不信。”

董灵鹫说:“那是因为你太过逞强,在不该与人争之时,偏与人争,又在应该修养生息之时,偏偏奋不顾身。”

郑玉衡无法反驳,手上动作停了停,轻柔地将她垂到颈侧的步摇拨开,低声道:“臣本性如此,娘娘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董灵鹫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话说到这里,竟有一种图穷匕见之感。她点了点身侧,郑玉衡便会意地绕过来。

董灵鹫的手贴向他的面颊,感叹似的轻声道:“是,衡儿本性如此。孟子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还年轻,这样美好的品质,哀家希望你能保留得再久一些。”

不知为何,郑玉衡从她的话语中听到一点“无所期望”的感觉,仿佛不生期望,便不会失望。所以哪怕是郑玉衡有一天会失去这样的品质,她也不会怪罪。

他对董灵鹫生出的欲,在这些时日的洗刷和自省当中,被压制到了一个相当低的水平。这样平静似水的光阴,让他感觉到一股灵魂的安定。

但他对“抚摸”的需求,却强烈到不可忽视的地步,连郑玉衡自己都能感觉到不对劲。

他伸手按住董灵鹫的腕,在她的掌心轻蹭了一下,道:“臣有时真的很不懂您。”

董灵鹫支着下颔,唇边带着柔柔的笑,温声:“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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