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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次去凡界,一是为带回参与到此事中的长老族老,二是想游说四十八仙门的人,让有所作为的人出力。

按理说,求人办事,即便是在自身怄气得不行的情况下,也应该好声好气,凡事有商有量地来。

可苏家二公子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四十八仙门,他先从作为主谋的天极门与绝情剑宗开始,登门时翩翩若仙,可楚听晚给的傀儡人不管那么多,在他含笑的暗示下一招就轰开了山门。宗主与长老们含怒出来,他便丢出山海界世家的令牌,这个不够,他就再祭出祭司殿与楚明姣的腰牌。

他确实是奉命来处理这件事,对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早在一开始,参与到计划中来的长老们就存了死志,他们清楚自己的结局,见苏韫玉来了,也不反抗,自己站出来,十分平静地要跟他走。

那姿态,都能用引颈受戮来形容。

可他们越平静,苏韫玉心里的那把火就烧得越旺。

他与楚南浔填潭时,是最意气风发的年龄,少年得志,众星捧月,有比天高的志向,要攀大道之巅,对未来有数不尽的美好期许,要他们去死,他们甘心吗。

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那柄名为命运的铡刀悬于头顶时,他们也不曾后退过一步。

以血肉之躯,护至亲,护挚友,护族民。

如果这是一条注定无法更改的路,他们认了。

可如今,他们用命保护的珍贵东西,被这群自私至极的人搅得稀巴烂,他们还好意思坦然无畏地走出来,好像自己做了多正直大义的事情一样。

配吗。

揭人面皮这种事,苏韫玉没做过,可傀儡人做得得心应手,留影石将神主殿的斥责之词高声念了一遍又一遍,又制成影像,投放到凡界里广为流传。

这些年,江承函赐福苍生,降下福泽的次数不少,在凡界的信仰与权威不是四十八仙门能撼动的,他敲章认定的事,无人怀疑。

这些为了凡界牺牲自我,悍然无畏的“英雄”,成了他们之中无能的“败类”,他们的存在,让凡界也跟着蒙羞。

民意沸腾。

苏韫玉亲自绑了天极门的门主,那是位看起来再慈和不过的老者,头发和胡须皆白,脸圆而胖,腆着肚子,笑起来看不见眼睛,只能看见两条缝。

天极门门徒不多,他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

他是孟长宇与周沅的师父。

这位体型圆润的老者也经历过诸多风雨,一路行来,亏心的事不是没有做过,可那一刻,与江承函充斥着怒焰的眼睛对视,还是有种被针扎到的心虚感,叹息着挪开了眼。

孟长宇和周沅在一边站着,拳头捏得紧而实,气息颤抖,想要不顾一切上前劫人,但都被老者厉声喝退。

周沅盯着苏韫玉,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温润雅致的脸,她不止一次见过他笑着同人说话的样子,懒散的漫不经心,可极有分寸涵养,属于那种随意一瞥,就能知道,他出身并不一般。

只是彼时再怎么想,也想不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周沅最后还是扑了上去,她紧紧地握着天极门门主的手,嘴唇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看着苏韫玉,全无形象地泪眼朦胧,哽声问:“你究竟是谁……神罚令,是楚家下的吗?”

孟长宇在一边,用尽全身毅力强撑着,也还是半跪下来,咬牙红了眼睛,声音从齿缝间溢出来:“纵使四十八仙门不仁不义,自私至极,陷山海界于危难之中,可你们这样强行登门,迫使四十八仙门与你们站在一头,难道不也是不顾他人性命,虚伪自私至极吗?”

苏韫玉闲散蹲下,两只手各自搭在膝头,见到老熟人,他仍旧是笑的,看上去脾性很好,叫人如沐春风,只是眼瞳里深邃漆黑一片,不见半点笑意流泻,声音淡淡的:“啊,是你们两个,你们不出来,我也预备要去找你们。”

天极门门主紧张起来,他挣动着叫嚷:“这事你们已经查得十分清楚了,错都在我们,和小孩没有关系。”

苏韫玉慢条斯理地用灵力封了老者的嘴,孟长宇和周沅顿时怒目而视,却见他垂着眼,从灵戒里拿出两个灵盒,递给他们,才慢慢先回了周沅的那句话:“楚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下不了神罚令,它啊,只有给你们擦屁股,再被你们谋害的命。”

灵盒一打开,孟长宇和周沅都在原地怔住,而后陷入长久沉默。

“收了吧,她答应了你们的,星脉仪和命盘,一回去就给你们找了,这次出来,也特意嘱托要我带给你们。”

苏韫玉敛着眼,扯着傀儡线的棉线,这才抬眼去看孟长宇,话音轻到有些发冷:“你说得对,原本,我是不必登门的。”

“我们其实可以学你们的做法,将深潭里的秽气取出一部分,封印都不必加,直接丢到凡界里。”迎着孟长宇陡然收缩的瞳仁,苏韫玉仍笑得温和:“这样,就没什么我登门强迫你们的说法了。”

“你说,到时候是谁求着谁出手?”

他说这段话时,白凛也赶了过来,无声地听着,他师门里也有大批的长老被带走,其中不乏教导过他的执事,向来用剑护人的剑修这段时间是连剑都不敢拔。

不是怕。

是虚。

心虚。

所以被苏韫玉这样轻描淡写威胁陈述时,只能生生受着,因为人家说的都是事实。

“被逼到这种份上还在考虑凡界的生死,你们觉得她自私虚伪,我却觉得她是太心软善良了。”

说完,苏韫玉与天极门门住震动的眼睛对视,敛了笑:“他们还是孩子吗?有人似他们这样大时,就已经为了三界苍生填了深潭。”

“门主,你知道,山海界里,似他们这样大的‘孩子’,有多少吗?”他慢条斯理:“而你们,要将他们全部杀死了。”

说完,苏韫玉将天极门门主丢给傀儡人,转身朝着千里观的方向去了。

他走后,周沅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孟长宇默然不语,白凛用龙吟剑敲了敲孟长宇,语气寡淡:“你们怎么想的?”

“说话。”

孟长宇颇为狼狈地抹了把脸,哑声惨笑:“还能怎么办,努力修炼守山门,天极门经历这一出,怕是要掉出四十八仙门前十了。”

“还在意这些虚名?”这段时间,白凛瘦了很多,往风里一站,衣裳贴着身体往后飘,衬得他跟竹竿似的修长,“他也来过我们宗门了,宗主修为被废除一半,现在还在榻上躺着休养,长老们个个被吓得不行,有牵连的都被带走了,没牵连的都连夜云游四方去了,现在宗门竟轮到我管事了。”

他一个最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说这些,孟长宇有预感似的看向他。

“他其实说得不错,山海界五大世家可以那样做,他们或许没那个机会动手,但楚明姣有——可她没有。”这个时候,剑修的某种正直好像就异于常人地显现出来:“我们该感谢他们没有。”

“本来,深潭也不仅仅是山海界的事,那里面关着的,是属于三界的秽气。”

周沅擦掉了鼻涕眼泪,声音还透不过气来:“你想当说客,让四十八仙门最后加入山海界的阵营,帮他们抗击深潭吗?”

“我想还一还龙吟剑的人情。”白凛说得尤为直白:“若是最后成功了,三界同庆的大好氛围里,我们去求求情,放几个将功折罪的人,应该也不成问题,我看他们不也是真正咄咄逼人的人。”

周沅裂开嘴笑了下,但她一动作,就扯到了唇上的干裂,流出血痕来:“你还真别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唯独孟长宇还别别扭扭,他撑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微不可见嘀咕:“事是可以做成这么个事,但我一想到这个出自山海界……还是这么狂,求人都这么狂,我就没见过是这个态度的。”

“行了吧你。”周沅自己爬起来:“这要换做是你,山海界丢一团秽气过来,别说是这种态度了,你能气得算准风水去迁人祖坟。”

孟长宇摸了摸鼻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面发生的事,苏韫玉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这么一场交谈,他简单和宋玢说了说这边发生的事,说完,问:“神谕的事,楚南浔和你说过了没?”

说起这个,宋玢来精神了:“怎么没说,当时楚明姣就在我旁边,我还念叨什么事啊,居然是找我的。”

苏韫玉浑身懒骨头一敛:“她也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啊。”宋玢大倒苦水:“你不知道我当时内心千回百转,舌头怎么转都说不出来几句动听的人话,怪我,怪我从小到大只想多结交兄弟,哄女孩子半点不擅长。”

“楚明姣今天眼睛都红了,我生怕她掉眼泪。”

说完,他又随意扯开了话题:“他们现在在开小会呢,我偷个懒,太动脑筋,费胆量的事我干不来,等他们有了对策再通知我。”

联络玉简那边和卡壳了似的,好半晌没动静。

宋玢:“苏韫玉?人呢?”

苏韫玉声音慢吞吞的,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在呢,别嚷。”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要我说,既然这个禁令下了,你也别多待了,现在这个局面风云变幻的,你可别到时候回不来了……啧,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听着呢。”苏韫玉像是从榻上翻身起来了,他道:“原本想再过几天回,这边还有些事没探清楚。”

那边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动静,他想了想,勾着挂在床边的小包袱往外走:“算了,我还是现在回吧。”

说着,他伸手掐断了玉简上的灵光,话语格外无情:“不聊了。”

宋玢:“?”

苏韫玉回潮澜河的时候,夜色颇深,因为一场接一场的雾霾与大雪,天穹上没有星月,四下俱静,唯有长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