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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韵清透的眸子,盯着桌上的一豆灯火,并没说话。

屋内安静地出奇。

半柱香的功夫,刘太医才松开了唐韵的脉搏,退后两步跪在了地上,“殿下......”

“但说无妨。”太子的话虽是对刘太医说的,可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唐韵。

唐韵没去看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也预料到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快半年了,那般没日没夜,频繁地要她,肚子却没半点动静,她不号脉,他也该号脉了。

刘太医禀报道,“唐姑娘的脉象浮而无力,且空滑,为阴不足,是寒症。”

太子又问,“何故?”

“有次此状的缘由,倒是有很多,微臣......”

“若喝了避子汤呢。”太子紧紧地看着对面那双眼睛,看着那垂下的两排眼睫,轻轻地煽动了一瞬。

太子心口的气血突地一滚,理智与愤怒不断地交织。

还用得诊断吗。

她就是喝了避子汤,就是不想要她的孩子。

刘太医的额头点到了地上,实话实说,回禀道,“避子汤属凉性,多喝会引起体寒,患上寒症。”

“都退下。”

刘太医起身,同身后的明公公一道安静地退了出去。

里屋的房门轻轻地合上,有珠帘轻微叮铃声入耳。

终归是要面对的,唐韵将挽起的袖口拉下,遮住了手腕,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望向盯了自己已足足有半刻的太子,轻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突然一笑,“唐韵,孤对你不好吗。”

那笑容极为温和,唐韵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寒凉,忙地点头道,“殿下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适才在街头瞧见阮嬷嬷搭起的那个米棚子,还有宁家铺子前恢复的热闹时,唐韵的心头便生了几分愧疚。

她是有多坏啊。

拿着他送的东西,去为自己铺路。

他虽也算计了她,最后不也是被她所利用了么。

抛去感情,就她和太子互取所需这一点上,他对她确实没有任何亏欠,甚至算得上极好了。

接她进宫给了她庇佑。

一字一句地教着她给自己的外祖母写了自荐信,让她同宁家攀上了关系,宁家铺子前遇刺,即便他没有受伤,但他确确实实替自己挡了一箭。

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人,他心疼她。

甚至为了她,肯将自己的暗卫派去西戎,助宁家立了大功,这些她心里都非常明白,自己虽用了心机,但前提得是,他愿意对她好。

在对她好这一点上,唐韵毋庸置疑。

“是吗。”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凉,脸上的温和也跟着遽然消失,一字一句,就差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孤可能对你还不够好,没让你安心,不配让你怀上孤的孩子。”

唐韵虽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服用了避子汤,但他今夜能这般传来太医,只为等着她撞到他的刀口上,想必是有确切的证据。

既如此,她不狡辩,无言以对。

“怎么,孤说对了?”唐韵的默认,将太子心口隐忍过的怒火一瞬点了起来。

她还想如何。

自己对她做了那么多,将她从泥潭里一步一步地拉了起来,给她洗清罪臣之女的身份,怕她受欺负,为她铺路,几乎给了她最好的待遇。

他还从未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过。

可她呢。

她为自己做了什么?

就为了眼前的那点利益,半点委屈都不愿意受,为了个名分,连孩子都不愿意为他生。

妾怎么了。

莫非自己处处都该给她最好的,得将她捧着,供着?

愤怒冲击着太子的脑子,血液似乎都在跟着倒流,太子的目光黑沉沉地压了过来,“你不过是想要太子妃,你嫌弃孤给你的良娣,配不上你。”

她再同他拿乔。

他生平尤其讨厌这等贪得无厌之人,可偏生自己还就稀罕上了。

但她太不知足,太子突地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修长的指尖,捏得泛了白,“孤的良娣在你心里,就如此低贱?”

偏激的言语,刺得唐韵眸子一跳,几乎忘了下颚传来的生疼。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以,这段日子,她也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补偿他,

但他是太子,他要的,和她要的,自相冲突。

他们无法做到和平共处。

感激并不能让她毫无底线地去迁就他,唐韵迎上他的目光,问道,“那殿下觉得,民女低贱吗。”

他要不觉得低贱,为何一定要让她为妾。

他要不觉得低贱,怎就认为,她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就连去众人跟前,弹个琴,他都认为她不配。

他有何资格来质问她,他的良娣低不低贱,他自己心里不清楚?

自上回同她生气过后,太子曾经暗里下定过决心,她那般可怜,他不能再同她置气,可如今,她太可恨。

胸口的愤怒腾腾往上冒,他控制不住,感觉又要被她气疯了,“什么意思?”

捏在她下颚处的手指头突然一用力,唐韵眼泪花儿都疼了出来了,本能地去掰他的手。

他不会当真要捏死她吧。

唐韵不敢再去激怒他,眸子落下,讨了饶,“殿下,松手......”

太子看到了她眼里凝聚的水雾,到底是松了力,偏过头去,似乎看都不想看她。

想起曾经见她在床上疼得打滚,必定也是喝了避子汤,亏得他还心疼地,用手掌替她暖了半夜......

太子对她极为失望,“一个太子妃,至于让你如此。”

她要什么他不能给她,就为了个太子妃,让她在他这儿坏了如此差的印象......

值得吗。

唐韵没再吱声,由着他说,光滑洁白的下颚,已经被他捏出了几道红印,即便灯火暗黄,也能瞧得清楚。

这个时候,她多呆无益。

唐韵从蒲团上起身,没去看太子的脸,横竖如今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轻声道,“殿下先冷静一会儿吧,民女告退。”

人刚转过去,身后的木几突地被踹翻,茶水溅到了她的裙摆,浸到了脚踝的肌肤上,黏上了一股子温热。

“你走试试?”

她还想故技重施。

安静的屋子内陡然响起了几道,“彭彭——”的东西翻落声,唐韵心口难免会跟着一紧。

屋外的明公公和小顺子,更是打了个颤。

太子脸上的温润如雅全然不见了踪影,“不是想做太子妃吗,就好好表现,你也不必去讨好任何人,父皇和母后那,也是孤说了算,你只需讨好孤,自己赶紧想个什么法子,让孤能再对你生出好感,觉得你配得上太子妃。”

唐韵:......

她知道是他说了算,倒也不至于将太子妃一位看得那般金贵,她早就不想要了。

可她如今确实还不能得罪他,外祖父和三舅舅尚未封赏,大表哥明儿就得参加春闱,万一激怒了他,他要公报私仇,岂不前功尽弃。

虽说以他太子的作风,不太可能将私人恩怨带到朝廷公堂上,但他不也为了宁家,破了先列吗。

拿手谕去西域边境私自调兵,也并非是他太子严纪律人的作风。

是人,都会有情绪,有好就有话坏。

她不惹他。

唐韵转过头,也没先去看他,弯下身,一点一点地去捡起了地上被他砸翻的茶盏。

茶盏几乎都碎了,一地的碎渣子,唐韵一个不慎,指尖便被磕出了血,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立在她跟前纹丝不动的,镶着金丝龙纹的筒靴鞋尖,微微一转。

虽不明显,但唐韵还是瞧见了。

瞧,还是心疼她的。

唐韵起身,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轻声问他,“能借一下殿下的药箱吗?等民女处理好伤口,再来同殿下道歉,可成。”

脑子里的那阵头晕目眩缓过来后,太子只觉一身疲惫。

“随你便。”

太子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她身上瞧一眼,走去了书案,随手拿了一本折子,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一个女人。

他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他是太子,将来有的是子嗣,他稀罕她生......

折子拿在手里翻了一阵,也没瞧出什么来,甚至一个字都没入眼。

半晌后,太子终于没有忍住,猛然起身,将折子又给扔到了书案上,快步走到了墨色珠帘后,看着蹲在他床榻边上,翻找着药箱的女人,极力地忍住了烦躁,“你还要折腾到何时?”

唐韵回过头,一双眼睛又慌又怕,怯生生地道,“马,马上就好了。”

说完又急着转回了头,慌慌张张地去寻剪刀,剪纱布。

太子继续盯着她。

看着她一双手抖成了筛子,剪了半天,不仅没有剪下来纱布,那剪刀的头,还险些戳到了皮肉,太子的脑门心又是一阵跳动。

她也知道害怕。

既知道怕,就不该惹他,来同他算计权势......

珠帘“嘭”地一声,被拂开,太子蹲下的身影在灯火下罩出了一团阴影,太子沉着脸一把拖过了她手腕,面目凛冽可怕,手里的动作却极轻。

拿起银针仔细地替她将手指头上的碎渣子挑了出来。

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多半是疯了,她受伤关他何事......

白纱包了两三层后,在她的手指头上利落地打了一个结,太子看也没看她一眼,毫无留恋地起身,脚步退开到了一旁。

原本就凛冽的脸色,因自己这番不争气的行为,更为黑沉可怕。

“多谢殿下。”唐韵缓缓地走过去,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