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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派援兵的决定一出,朝堂上下一片高呼,“陛下圣明。”南国百姓一时之间编造出了许多赞美他的歌谣,什么明君显世,苍生的救世主......

传进耳里,皇帝的一颗虚荣心算是彻底地得到了满足,加上襄州的捷报,顿觉眼前一片光明,瞬间开阔了起来。

但他派去的两万人马,不单是御敌,他还有旁的打算。

百姓起义的兵马,除了他之外,不能落到任何人手上,派江将军增援的那日,皇帝便下了一道圣旨,“明阳公主到底是一介女辈,手握兵权不适合,等到了襄州,传朕旨意,让她交出兵权,连同朝堂两万援兵,均由裴大人支配。”

他裴安此时便是案板上的鱼,所有的筹码都在自己手上,不怕他耍花招。

明阳再如何,也是他南国的公主,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他的意向。

让裴安去攻打北人,打输了,他能同北人谈筹码,大不了将他裴安的人头送给北人解气。

若赢了......

皇帝脸上一道阴郁之色闪过,轻声吩咐道,“待北人一退,寻个机会杀了裴安。”

是输是赢,裴安都得死。

之前他一心想要召回裴安,如今突然改变了主意,北人一退,他是一代明君,南国臣子众心归顺,自己便不再需要他这把刀。

无论萧世子说的是真是假,裴安于他而言,始终是个危险。

襄州大胜,百姓必定会奉他为英雄,之前自己的一番心思便也白忙乎了。

若是死了便不一样了,张不了嘴,一切由自己说了算,到时寻个败军之将,贪生怕死的名头还不简单。

裴安不用再回临安,他裴家永世都别想翻身。

皇帝是什么人,芸娘心中有数,那日皇后交代她的那句话,她早有掂量。

趁皇帝放松警惕这阵,必须得送老夫人离开临安。

可此时要从皇帝眼皮子底下送走老夫人,还能让他不生疑,唯有一人能办到。

灵石现世的当夜,芸娘便一人骑马去了一趟王家,黑色斗篷挡住了脸,也没报自己的姓名,敲门后,只将随身携带的一个荷包,递给了门口小厮,“拿给老夫人,我有要事相禀。”

小厮进去报信,芸娘立在门外候着。

中秋当夜她在路上,月亮都顾不得看上一眼,现下快月底了,月亮依旧明亮,圆圆的如同一个大玉盘子,银光洒下来,照向王家的府门,头上那块‘王宅’的牌匾,泛出了莹莹光辉。

当初皇帝赐下府邸后,祖母便让人制作了这幅牌匾,王姓撞上了天家的‘王’,特意改成了‘宅’字。

在此住了十几年,也算是最熟悉的地方。

自从上回出嫁之后,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当日离开临安走得匆忙,连门都没回,只让连颖给王家祖母带了个信。

如今人倒是回来了,走的却不是明路。

芸娘等了一阵,小厮打开门,提着一盏灯笼引路,“姑娘请吧。”

夜里府上没什么,廊下一片安静,芸娘趁机左右打探了一番,倒是一点都没变,尽管外面闹翻了天,这座深门宅院永远一片宁静。

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气息压下来,心头不由闷了闷,芸娘不再看,埋头跟着小厮一路到了老夫人院子。

老夫人似是已准备歇息了,外间的灯火已灭,只留了里屋一盏油灯,星豆灯光,模糊不清,瞧路都有些吃力。

芸娘被丫鬟带进屋内,这才揭开头上的斗篷帽子,跪地同跟前坐在软榻上的老夫人请安,“孙女拜见祖母,问祖母安。”

秋季天凉了,王老夫人披了一件披风在身上,灯火太暗,看不清楚神色,听声音,倒和之前一样平淡,“起来吧。”

芸娘起身,陈嬷嬷赶紧给她搬了一张凳子,一脸高兴地道,“三娘子总算是回来了,老夫人心头一直挂记着呢。”

王老夫人开口却完全没她所说的那样热情,“你怎么来了。”

芸娘回临安已快半月,王家人自然听说了,她没回娘家,夜里却走了这么一趟,必然是不想让人知道。

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多半也不是好事。

芸娘没有兜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孙女有一事相求。”

王老夫人一笑,语气生疏,“你已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要什么没有,我能有什么好帮的。”

换做往日,芸娘定会打退弹鼓,从小她就怕这位祖母,一脸严厉,谁都不亲,如今却没有半分退却,再次跪了下来,神色不畏不惧,“孙女出嫁之前,祖母曾对孙女说过,到了夫家,一切以夫家为重,体贴夫君,孝敬长辈,不要让王家脸上蒙羞,祖母教导孙女的这一席话,孙女一直谨记在心,且严苛遵守,孙女已是裴家人,如今家人有难,孙女不能坐视不管。”

王老夫人眸光动了动,仍没松口,缓声道,“你的家人你想保护,自己使力便是,何须来求我,我一把年纪,哪能帮到你。”

“能不能帮,端看祖母想不想。”芸娘抬起头来,看向跟前的老人,生平头一回直视那双眼睛,“祖母乃大儒之后,一生饱读诗书,受世人尊敬,自也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但祖母能冒风险,将父亲的两千兵马交到孙女的手上,必然也早料到了朝堂的动荡,想为王家谋一份出路。”

往日芸娘见到老夫人,都是一副怕被吞了的模样,何曾这般硬邦邦地同老夫人说过话。

边上的陈嬷嬷一震,朝王老夫人望去,王老夫人倒是一脸平静,轻飘飘地道,“不是姓裴了吗。”

襄州开战之后,所有的消息都是姜大人和姜夫人在把控,连皇帝都听不出个真实的来,芸娘没料到老夫人会如此清楚。

转念一想,倒也没什么想不明白的,王荆她能同王荆联络多年,两千兵马即便是给了她,也会留下她的眼线。

芸娘今日过来用的是裴少夫人的身份,一切都是以裴家为主,同娘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算是划清了界线,断然不会因此放弃。

芸娘埋下头,灯火照不见的地方,一双眸子清冷坚决,“当今圣上多疑,孙女姓王。”

两千兵马能抹得干净,她这个人不能。

她一日活着,便一日顶着王家血脉,王家拖不了干系。

这回王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看了好一阵,轻嗤一笑,“你这是在威胁祖母?”

芸娘磕头,“孙女不敢。”

“孙女只是想告诉祖母,裴家乃一代枭雄,裴国公之所以而亡,是因他心怀天下,甘愿而亡,其子裴安,承父之才,文武双全,有智有谋,不一定会输,祖母谋的这一条出路,是目前最有希望的一条,凡事都有代价,孙女愿意来做这个代价,今日孙女在此承诺祖母,若来日有难,我王芸绝不牵连王家。”

这一番话,句句肺腑,深更半夜不惜与自己娘家谈起了筹码,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为的全是裴国公府。

看来那裴安,待她确实不错。

王老夫人顿了顿,问道,“你想如何。”

“孙女恳求祖母,送裴老夫人出城。”

外面的消息一传进来,皇帝第一个会揪裴家,届时一个都跑不掉,王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呢,不打算走?”

“临安乃裴家生根之地,裴家在,孙女在。”

王家自父亲那辈之后,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没一个拿得上台面,很少再出这等不畏生死之辈。

襄州的消息她都收到了,没想到昔日的瘟猪子,倒有了他王家的几分骨气,王老夫人沉默片刻,应了下来,“好。”

芸娘再次磕头,“多谢祖母。”

王老夫人没再留她,转头看向陈嬷嬷,“送客。”

芸娘起身告退,人走出屋子了,陈嬷嬷才看向王老夫人,叹了一声,“老夫人,你这是何必......”

没消息的时候,一路派人打听,好不容易人上门来了,却是这番态度,三娘子见了不寒心才怪.....

王老夫人伸手让她来扶,走往床榻,不急不慌地道,“既然决定淌这浑水,更需要明哲保身。”

陈嬷嬷似懂非懂,又道,“三娘子变化挺大。”

王老夫人没应,过了一会儿才道,“像她娘。”

王老夫人自己也是个女流之辈,在她眼里,倒也没有什么男女歧视,人是她王家的,只要姓王,当真是个有出息的,王家门楣自会沾光。

“最近抄写的佛经整理好带上,明日进一趟宫,呈给圣上,天赐的灵石,应受香火供养。”

“是。”

芸娘从老夫人屋里出来,走到前院的长廊时,对面突然多了一盏灯笼,王家二公子喝了花酒刚回来。

这大半夜,府上来了人,主仆二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廊下每隔一段,都放置了一盏油灯,二公子身旁的小厮看了一阵,突然一愣,“怎么像是三娘子?”

二公子一扇子敲到他脑袋上,“三娘子回家用得着赶这大晚上,不知道白天来?”

小厮立马捂头,“也是。”

“赶紧走,别让母亲看到,明儿要事出不去,拿你是问......”

说话声传入耳,芸娘脚步未停,埋着头匆匆出了府门,去了西南角,牵出马匹翻身上马。

回到国公府,月亮已升上了高空,青玉和童义立在门口正等着,见她回来了,童义上前去牵缰绳,青玉举着灯笼上前。

随她进了门,走了一段,青玉才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宫里来了消息,陛下增兵两万,支援襄州。”

能从皇帝手里要出两万兵马,实属不易,芸娘松了一口气,有了两万兵马,襄州的胜算又加了几成,定能再坚持一阵。

但留给她的时间却不多了。

两万兵马一到襄州,襄州的局势再也瞒不住,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把控得再严实,风声也会传进皇帝的耳朵。

届时知道明阳公主并不在,而是裴安和顾家在襄州同北人抵抗,皇帝定会勃然大怒。

而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此次皇帝派兵攻打北国,得了民心,再天降神石,寓示着天子圣明,朝中反动他的声音彻底地消失,个个归顺于他,便也不再需要裴安这把刀,有裴安在,反而成了他的一个污点。且张治的人头也已经拿到,加上国公府同他的恩怨,无论是从哪一点考虑,皇帝都不会再让裴安活着回到临安。

可皇帝圣君的形象一旦树立了起来,便没有那么容易脱得掉。

待襄州的真相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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